“过完年之后,老爷就一直在为初七夫人来查账的事情做准备,先前老爷还觉得有些奇怪,往年清点账目之事都是老爷带着账目去故洗城处理,今年腊月的时候国公府上突然来了消息,说是这个新进门的三夫人要下来清账。按理说,要下来清,也该是国公府的管家老爷和账房掌柜下来清,怎么会叫一个内院里的夫人来……” 柳业生让他说,这陈德胜倒也好不避讳,当着沈临安和夏初瑶的面就将这些话都说了。 这一次,柳业生听罢,缓缓抬头看向一旁本想站起来,却被沈临安一把拉住的夏初瑶。 “民妇沈夏氏,据证人陈德胜的供述,本官现在需要你过堂受审,”瞧见夏初瑶脸上的几分愤懑,柳业生也只是悠悠说道,“还请夫人上前来,跪听讯问吧。” “你!”夏初瑶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了沈临安的手,拍桌站了起来。 她跪过许多人,天家皇族,权臣贵胄,她从前当大将军的时候,也被很多人跪过,今却是平生第一次听得一个七品知县要她跪他。 若是真的是公堂审案便也罢了,对于调查卓峰之事,她是乐得帮忙的。可眼下人在沈家农庄,并非公堂,面前这个七品知县与那跪在他跟前的管家也显然没有打算公公正正审案,一副要将罪责往他们身上扣的模样。 这叫她怎么跪?他凭什么让她跪? “柳业生,你不要欺人太甚。”沈临安也沉下了脸,他带着几分对沈家的怨怼来手此事便也罢了,他对他多番无礼也无所谓,毕竟他本该有的大好前程被沈家断送,他的确该恨沈家。可是,这般对夏棠一再无礼,实在是叫他不能忍受。 “本官秉公审案,三公子和三夫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柳业生也不惧他们,自座上站了起来。 “本官尊她一声三夫人,那是因为她是镇国公府的媳妇,可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介百姓,本官因她涉案,要提审她,难道因着她是真国公府的媳妇,便要让她跟旁人不同,见了官老爷不跪不拜,在堂上与我这个朝廷命官对坐而谈?” 柳业生缓步走到二人面前,看了一眼夏初瑶,目光落到沈临安身上,挑眉问他:“是这般,朝廷官威何在?这叫其他百姓如何信服衙门?” “此案既然牵涉镇国公府,你一个七品知县只怕是审不下去的,何况,介于从前你有捏造罪名陷害镇国公的举动,我怀疑你会在此案中徇私偏袒,我现在就要求移此案往宣宁知府处再做处理。”他说得在理,沈临安面一沉,抿了心中怒气。 这件案子,若是真查起来,背后牵涉到的是镇国公府,要做调查审理,必然是不会在这小小知县手上的。 “即便是移,那最快也是明之后的事情,今晚这案子还在本官手上,本官就是要沈夏氏跪听讯问,沈夏氏若是不跪,则以藐视公堂论处,轻则二十大板,重则收监入狱。”柳业生半分都不退让,眼见沈临安的神情,他却是突然笑了,“三公子,你如今一介布衣,无官无职,于礼而言,你见着本官,也该唤声‘大人’,行跪拜礼的。” “你若是怜惜你家夫人,舍不得让她跪,不如还你来?反正,依照陈德胜的供述,那你也是来了农庄,而且是和你夫人一起从帝都来的望都镇,提审她与提审你,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柳业生说着,转身折回,掀袍落座:“沈三公子,上前下跪听讯吧。” “三爷!”沈临安还未动作,一旁夏初瑶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怕他会依言过去。前厅外原本抱剑靠在回廊下听动静的池光和御风也都站直了身子,御风迈步就要进门来,被池光拉住。 “无妨,他既然要审,让他审便是。”沈临安笑着抬手附上了夏初瑶抓着他的手,轻声说。 “这陈德胜字句之间全都对我意有所指,柳大人要审,便审我好了。”修长宽大的手透着凉意,夏初瑶蹙眉,转头看向柳业生,咬牙说道。 她起先不愿跪,是看不惯这柳业生的行事,不就是下跪么,也权当是提前给他上坟磕头了。 “你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早该好生休息了,他本也只是想让我难堪,我跪只是遂了他的愿,你若跪他,会让我更觉无能和心痛。”沈临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将她的手拂开,“乖,先随御风会去吧,早些休息。” “……”夏初瑶抿看着他,望见他眼睛里的神,终是点了点头,听话地出了前厅。 “沈临安,可还记得当年我们打得那个赌,我说过终有一要你跪在我跟前,我倒是没想到,这一来得这般快。”刚踏出前厅的门槛,便听得里面柳业生带着几分讥讽的声音。 面撞上因着这话已经抬手要拔剑的御风,夏初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忙了一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先让御风送夫人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三爷。”池光站在一旁,抬眼看了一眼前厅里的情形,随即移开了目光。 夏初瑶摇了摇头,抬步移到了一旁的回廊下,不叫里面的人看到自己。 “我在这里等他吧,这个时候回去,也没什么休息的心思。”夏初瑶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旁握拳咬牙的御风,朝他招了招手,“今你跟那些刺客手,可有察觉到什么?” 虽说这柳业生的闯入,完全是给这件事再了一场闹剧,不过,卓峰买凶杀人之事,还是要细查到底的。 今一场大,她总觉得,那些受雇的刺客,不像是专业的杀手。同样都是训练有素,可这些人与杀手不同,他们对于首领的服从度太高,虽然同样配合默契,行动迅速,但是更习惯于听命于人,应变能力不及专业的杀手。 带兵打仗这么多年,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 可是,既然是出生行伍的军人,怎么会沦落到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御风还为着里面柳业生的举动生气,见夏初瑶叫他,颇有几分不情愿地过去,皱眉细想之后,道出的结论,倒是与夏初瑶所想不谋而合。 “若是这样,想来应该不是大齐的军人,这几年局势动,各国都多有逃兵去往别国谋生。这些逃兵里面,身手不错的,都乐得做这种事,毕竟这也来钱快。”池光今也只是听池瞑讲了个大概,这会儿听他们两人讨论,便也不再去管那前厅里叫他也觉得心烦意的局面,过来跟他们分析。 “虽然晋王殿下说那刺客供认卓峰是雇主,可刺客身上也未留下任何能证明此事的线索,现在卓峰一死,这件事情更是死无对证了。”夏初瑶颇有几分气地叹了口气,猛然想起那封穆玄青的人从房里搜出来的书信。 那封信好在是穆玄青的人进去之后,便马上搜了出来给她的,若是再晚点,只怕又要被那不讲理的知县拿了去。 “我们回来前三爷已经叫人带信回了国公府,这几府上便会来人。卓峰之事,只要彻底将这农庄里的账目上下清点,想来就会有眉目了。”池光叹了口气,“只是,今既然柳业生敢来这么一闹,想来柳相那边也会收到消息,农庄之事暂且不说,镇国公与柳丞相在朝上,过些时难免又是一阵的针锋相对,偏偏,这一次,沈家不占理。” 三人正说着,却瞧见前厅里的衙差押着陈德胜出来,之后便是负手匆匆而行的沈临安。 “公子!”憋了一口气的御风瞧见沈临安快步出来,唤了一声,跟了上去。 隔得几步远,夏初瑶未瞧见沈临安的神情,却也知道他此刻心里是十分不畅快的。 “夫人也快回去瞧瞧吧。”眼看着沈临安走得急,急到连他们在这里都没瞧见,池光叹了口气。 夏初瑶刚起身要跟上去,正好遇到了从前厅里出来的柳业生。 “还以为夫人回去休息了。”柳业生看了夏初瑶一眼,也没急着走,拢了袖子,笑看着她,“夫人与三公子的这桩婚事,轰动帝都,即便是本官远在这望都镇上,也有所耳闻。” “柳大人今这般又是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可知道得罪了沈家是什么下场,柳大人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仕途?” “得罪沈家的下场,本官两年前就知道了。便是贬为庶民,便是陷害入狱又能如何?本官这一辈子既然被他们毁了,那便再毁得彻底点又有何妨,只要能看到沈临安心有不甘,却只能受辱的模样,本官便觉心中畅快。” “终有一,我们会叫大人明白,你为着这一时的畅快,将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扬眉冷笑着扫了柳业生一眼,夏初瑶越过他,快步往他们休息的厢房去了。 她不知道沈临安怎么想,不过,今之辱,她算是记下了,终有一,她定要他百倍千倍地偿还。 回去的时候,四下没有点灯。 刚进院子,便瞧见有人在院中舞剑,青光影,比今晚的月还要璀璨。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