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妙计。” 朱棣微微颔首。 姜星火继续说道:“当然,这还不够。” “还不够?” “还要再加一把火,让本就愤的舆论,彻底燃烧起来。” 姜星火从袖中出了一封奏疏,递给了朱棣。 朱棣接过,抬眼一看题目:《请申饬学风以振兴人才疏》 “近来理学者高谈玄论,究其归宿茫无凭依,大都臆度之路,实地之理疏,只于知崇上寻求,而不知从礼卑处体究,徒令人凌蹴高远,长浮虚之习,是所谓履平地而说相轮,处井干而谈海若者也。 比来士风人情,渐落晚宋覆辙,近时学者,皆不务实得于已,而独于言语名中求之,故其说屡变而愈淆。听其议论然巍其处,则皆以聚贾誉,行径捷举,所称道德之说,虚而无当,似是佛氏所谓‘虾蟆禅’耳。” 这两段说的是理学家讲学只务虚不务实,高谈阔论以求名声,全是道德之学,却是空虚得很,就像是池塘里鱼虾和蛤蟆叫一般,姜星火描述的甚是辛辣,想起理学家讲学口仁义道德的那副场景,朱棣都笑出声来。 笑完过后,朱棣继续看了下去。 “自汉唐以来,名卿硕辅,勋业煊赫者,大抵皆直躬劲节寡言慎行之人,而讲学者每诋之曰:‘彼虽有所树立然不知学,皆意气用事耳’,如此种种,岂不谬哉?此风渐涨,将令后生小子何所师法耶?” 这段朱棣很意,汉唐英雄,在儒教理学家嘴里,都成了“不知学”的意气之人,可朱棣不就是这种人吗?姜星火要打击这种学风,其实是在给朱棣塑造正面形象,朱棣自然意极了。 “学问既知头脑,须窥实践,见实践,非至琐细,至猥俗至纷纠处调查,则不得稳贴,此乃‘火力猛迫,金体乃现’之理。” 这说的是姜星火一贯主张的调查与实践,算是老调重弹,朱棣看向了最后一段。 “圣贤之学,始于好恶之微,而究于平治天下,究其本,当见与人情物理相合否?有裨实用否?有益强国富民否?士子学人当身体力行,以是虚谈者无容耳。” 姜星火的奏疏写的相当不错,朱棣能想象,一旦公布出去,那就是在是鱼虾蛤蟆的烂泥塘,又砸进去了一块大石头,定然掀起一地污泥。 而这种思想,其实就是事功之学,也就是实学的思想。 思想的改变与庙堂的变革紧密相连,姜星火提倡的东西,是与他的政治实践紧密结合的,也就是一切变法的东西都要受到事功成败的验证,天然地排斥迂腐的高谈阔论。 而此时经历了建文四年,风靡朝野的空疏学风大行其道,如果在学术层面不扭转这种歪风,永乐新政自然是无从谈起的,而南宋末期,也正是因为理学的兴起,大家都在搞存天理灭人,消极厌战,以至于虽然有很多忠勇的将士,但还是因为朝政的耽误让四川丢失、襄失守,最终蒙古人马蹄南下神州陆沉,直到朱元璋时期,汉人才重新收复天下。 而南宋时期,理学是主导思想,把这种两者绑定起来打靶子,显然也是姜星火的计划之一。 “看来国师是有计较的。” 朱棣对于姜星火的计划,整体而言还是意的。 事实上,跟外界猜测的不同,朱棣对于眼下的论战,其实投入的心思远没有评定将阶要多。 只要姜星火能处理好这些事情,朱棣不介意适当放权。 毕竟对于朱棣来说,刀把子握在手里,任何人都翻不了天。 今给你的,明天我还能收回来。 等处理完了舆论上的烦心事,朱棣看了看自己的好大儿,问道:“怎么了?内阁的事情忙完了?” 朱高炽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儿臣今有些不同意见还请父皇允儿臣陈述。” 姜星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只是没料到今天来的这么快。 “你说吧。”朱棣心情还可以,他对着好大儿说道。 “父皇,儿臣认为,理学是国朝基所在,绝对不可以轻易动摇。” 朱高炽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嗯?” 朱棣没有发怒,而是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朱高炽,他又看向姜星火。 “国师什么意思?” 第387章 温茶 “陛下,理学虽然被尊为官学,可它演变到了今,早已不再符合国朝实际。” 奢华的莲花灯组,从奉天殿的梁顶投下了温煦的光,映在五人的衣袍上,格出了明显的影界限。 台阶上,朱棣坐在龙椅上,与坐在锦墩上的姜星火对视,朱高燧躲在朱棣背后的影里,而身形高大的朱高煦穿着赤红的蟒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倒在地上并未抬头的朱高炽。 朱棣缓缓站起身来,绕过了姜星火和朱高煦,走下台阶。 朱棣反常地、慢条斯理地,走到了朱高炽面前。 他弯下,伸出有力的双手抓住了朱高炽的肩膀,用尽了全部力量。 二十五岁的朱高炽与四十四岁的朱棣,在此刻仿佛是匍匐的熊罴与扑食的猛虎。 “炽儿,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你处理国事吗?” 只有寥寥几人的大殿内,回着朱棣低沉的声音。 朱高炽觉肩胛骨仿佛都要碎掉了,他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可仍旧没有吭一声。 “.儿臣愚钝。” “不,你不愚钝,伱很聪明,你是朕的三个儿子里最聪明的,正是因为你聪明,你能做你其他两个弟弟做不了的事,朕才让你来。” 朱棣看着儿子额头的汗水,仿佛雨帘一般滴落。 “可你不该质疑,尤其是质疑朕的决策。” “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朱棣揪着朱高炽的衣领,一把将其从地上抓了起来,父子两人的面孔紧紧相对。 朱高炽整张胖大的脸仿佛都拧巴在了一起,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当行使了大半年的皇帝职权后,朱高炽终于明白,他的父皇为什么这么放心他。 朱棣的神情难得一见地变得温柔,他贴到朱高炽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 “咱们一家,都是反贼啊.” “咱们是造反从建文小儿手里抢下来的江山,你不记得了吗?” 说罢,朱棣强迫着朱高炽的头跟着肩膀一起扭过去,扭向一个方向。 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静静地挂在那里,看着儿孙们围绕着“权力”的互相厮杀。 “你爷爷在这看着呢,就在这奉天殿里。” “你要记得,当年你爷爷在时,就是因为这‘理学’,就是因为这‘宗法’,不肯把江山给朕可他现在死了。” “没人能活到最后,朕也一样。” “朕今年虚岁四十五了,再有二十年、三十年,就得去地下找你爷爷,到了那时候,大明的江山,传给谁?” 这是朱棣在回避了大半年后,第一次明确地在儿子们面前,提及了立储的问题,朱高煦的呼不由地急促了起来。 背对着三人的朱棣,声音高亢了起来。 “老二老三,朕也要告诉你们,咱们一家是靠造反抢来的天下,不是靠仁慈、靠宽容换来的!” “你们到死都要牢牢记住!” 朱棣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立于姜星火左右的两个儿子,他眸中仿若幽潭般的黑暗,似乎要将二人噬掉。 朱高煦藏在大胡子里的嘴巴咧开了笑意,朱高燧则看起来吓得哆嗦起来,连忙往朱高煦的身后钻.这是他在表示自己并无意与两个哥哥争夺储君之位。 姜星火则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望向写着“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之像”的挂轴。 姜星火是建文三年穿越过来开启第八世轮回的,对于这个在无数人口中出现过的名字,他只能说,没能见到活着的老朱,属实是个遗憾。 也不知道如果老朱看到这一幕,会不会下鞋把现在还在威风凛凛、气场全开的朱棣的大殿跑。 朱棣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朱高煦身上,他继续说道:“朕今召你等进,便是要商议立储之事,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不管最后立谁,都得有个说法。”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令朱高炽浑身剧烈颤抖,若不是朱棣依旧抓着他,险些栽倒在地。 但朱棣没有多看他一眼。 “老二,你的功劳,朕记得。” 朱高煦的嘴动了几下,他想说“谢父皇”,但是喉咙好像堵住了,眼眶里似乎要淌出一股酸涩的体,但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但朱高煦心里很清楚,对于自己成为太子,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阻碍,那就是朱瞻基。 在朱棣的心目中,朱瞻基是绝不可替代的存在。 这种地位,就像是朱元璋对待朱允炆一般。 他比任何人都重视这个嫡长孙。 朱棣看向了朱高炽:“你们兄弟俩一直斗,朕知道。可朕一直希望,你们兄友弟恭,不分彼此,朕也希望看到你们兄弟和睦相处眼下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就算是你们装,都给朕装不出个样子来。” “老大,你是嫡长子,按理说将来必须担负起振兴大明的重任。”朱棣说道,“可你今天的表现,让朕很失望。” “儿臣惶恐.”朱高炽挣扎着要跪下。 “朕没怨你。” 朱棣拉着他:“朕只是不想看着大明亡了,更不愿意看到大明亡在你们的手上,朕希望你们兄弟能齐心协力、守护大明,维系大明江山若是做不到,也该选个真正有能力的人继承朕的皇位。” “父皇,儿臣” 朱高炽顿了顿,咬牙说道:“儿臣一直不明白。” 朱高炽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他的一句“不明白”,早已道尽了千言万语。 他说完之后,目光坚定,毫不畏惧地上了朱棣冰冷的目光,虽然脸苍白,站却在原地没动。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明明你是嫡长子,为什么朕要给老二机会?” 朱棣冷冰冰地反问道。 他抬手,指着朱元璋的画像。 “原因很简单,你爷爷错了,朕不希望跟他犯一样的错误。” “若是二十年后,你走在了朕的前面,瞻基以皇太孙身份继承皇位,是不是还要来一次靖难之役?” “还是说,瞻基要像朱允炆一样,杀了他的所有叔叔,杀了朕的亲儿子们?!”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