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忙安抚道:“两位莫要着急,先叫太医去给看看,稍安勿躁。” 忠宁伯跺了跺脚,言又止。 吴校尉看向蔺汀兰,见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半刻钟后,蔡太医前来禀告,道:“陈少戒系突然发热,应该是中了暑气,已无大碍。” “我孙儿如何?”忠宁伯忙问。 蔡太医道:“回爵爷,欧公子并无大碍。” 忠宁伯稍微放心,又哼道:“这样热的天……又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哪里受得了那些!再多拘几,还不知会怎样!” 吴校尉忍不住:“俞巡检,难道乔公子的病一不好,我们的孩子就要被多关一么?这样下去若都害病,那也不用审问了!” 这会儿陈大人赶了回来,擦擦额头的汗,也跟着说:“俞巡检,你虽说有了证供,但尸首既然找不到,那孩子们的话也未必当真,许是他们淘气胡说的?又或者是没上过公堂,被吓得傻了瞎说一气?还是请大发慈悲,放他们回家里吧?反正我们都不会逃,若大人还有什么传唤,只管派人就是了。要总是这么扔在监牢里,真的出个好歹,俞大人你也代不了。” 俞星臣皱眉,仿佛十分为难。 蔺汀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拧眉之态,道:“俞巡检,这么多人都在求情……何不就听人一句,网开一面罢了?” “这……”俞星臣回头看向他,终于迟疑说道:“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开释的,只不过这案子一来特殊,各位监生虽是疑犯,但也系受害之人。再加上连小公爷也为他们说情……” 大家一听他好像软了语气,均都心生希望,齐声:“俞大人,还请高抬贵手。” 俞星臣斟酌着,看着在面前的四位,终于道:“既然几位又如此坚持,那,本官姑且做主,各位可以暂时将公子带回……” 大家均都喜形于。 刚要道谢,但俞星臣话锋一转:“只是案子未完,这么放了他们出去……如果有个万一,本官可是担当不起。” “什么万一?”忠宁伯道:“俞大人放心,自不会有碍。” 俞星臣却很谨慎:“倘若有个走失或者……纵放私逃、或者伤损之类的意外……” 大家面面相觑,陈大人道:“原来俞巡检担心这个?我们都在京内,还能私逃到哪里去?俞大人只管放心,绝不会有碍,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们,我们自然可以担保。” “当真可以担保,事后不会反追俞某跟巡检司的不是吧?”俞星臣问。 忠宁伯忙着要去接孙子,摆摆手大声说道:“俞巡检当真多虑了!有什么我们自己担!” 蔺汀兰在旁听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 俞星臣好像无可奈何,被他们说服或者威似的,叹气叫了人来:“把陈少戒,欧逾,黄鹰杰带出,权且叫他们各自的大人领回去吧。” 衙差前去提人。 忠宁伯几位大为宽心,连连道谢。 不多时,三个少年被带了出来。 黄鹰杰望着俞星臣,似乎有话要说。 欧逾走到他身旁低语了几句,黄鹰杰便垂了头。 俞星臣明明看见了,却不以为然道:“人已经好好地回,三位也请自便吧。不过,且记得方才跟本官所说之话。” 这几人见了子、孙,如失而复得似的,只管心中喜悦,当下便各自带人去了。 俞星臣也没有送。 蔺汀兰一语不发地看到这里,起身:“俞巡检,我也先告辞了。” 俞星臣道:“小公爷请。今……还好没叫小公爷失望。” 蔺汀兰为黄鹰杰而来,俞星臣的意思是放了黄鹰杰,蔺汀兰自然也该意。 不料小公爷轻声一笑:“我确实不曾失望,看了一场好戏……嗯,有人以为得了大便宜,殊不知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俞星臣眼神陡变,盯着蔺汀兰那样跟皇上很是肖似的脸,心中竟然透出几分寒意。 他回想方才,自己应该并未出破绽。怎么这位小公爷竟然能…… 俞星臣踌躇:“小公爷、您……” 蔺汀兰道:“俞巡检放心,我并非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就如同俞巡检也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说到这里,隐隐地又响起数声犬吠,蔺汀兰那从容之态一下子慌起来:“我该去了。不送。” 他说着一个箭步出门,左右看看,如风一样往门外掠去。 俞星臣还没反应过来,蔺小公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口。 他望着门边上那点麒麟袍的残影,这样的身手,会是个因病弱而不常面的人? 朝野之中,十个人里有九个没见过蔺汀兰,听闻皇帝任用蔺小公爷为军统领,只以为是因为裙带关系,硬拉上位的。 但是皇帝何等的明,城府深沉,岂会让一个病秧子统辖皇的卫? “这样的人物,竟然怕狗?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俞星臣喃喃自语。 正嘀咕,就听到呜呜的声音,他低头,却见那只受伤的黄狗不知何时竟跑了出来,正可怜地歪着头,望着他。 怪不得蔺汀兰跑的那么快,难道是闻见味了? 这大概就叫做“望风而逃”。 俞星臣笑了笑,本想让人把黄狗带回去,看了又看,还是低下头。 他瞧向它的脖子,黄狗颈间的伤被杨仪合敷药,了细麻布,看着还妥当,只是神欠佳。 俞星臣望着黄狗仿佛通晓人心的晶亮双眼,摸摸它的头,喃喃低语道:“别担心,并不是真的要把他们放了……一定会……” 黄狗呜了声,用润的鼻头拱了拱俞星臣的手。 陈少戒一路上时不时哀叫连连,似乎随时都要毙命。 府内众人见了大惊,陈主事更是一叠声地传大夫。 进了里屋,屏退丫鬟,陈少戒才瘫倒在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好奏效……” 原来陈少戒所谓病了,并非是真。 当时他们正被囚在监牢里,忽然听见狱卒们低语,说是他们的家长来“兴师问罪”,不知道俞巡检能不能顶住。 又说起确实有点不公道,那位乔小爷怎么就偏“病”了,他好好地在家养病,却把其他人撂在这里。 欧逾的心眼最多,立刻想到叫陈少戒装病。 陈少戒本不肯,欧逾道:“如今咱们家长都在,这案子乔小舍又没在,尸首又找不到,俞巡检只是强留我们,假如你再装病,家里的人必定不肯罢休,方才那些狱卒的话你也听见了,俞星臣未必能够扛得住。” 陈少戒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从地上捉了个虫子进嘴里,才得自己吐了出来,装的十足十。 欧逾在路上,就把跟陈少戒商议的计策,告诉了爷爷。 忠宁伯听了道:“算是你小子有点智谋。若非这里应外合,一唱一和,今还真未必能把你们捞出来。”说了这句,又问:“那个门房的事,到底是怎么样?” 偶遇就把乔小舍杀了老滕的事告诉了,忠宁伯啧道:“乔家的小子也太无法无天了,虽是门房,到底是一条人命,如今出了事,他在家里清闲,却把你们来顶缸。岂有此理!” 欧逾道:“爷爷,如今不是埋怨他的时候,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那丁镖被杀,马缟多半也凶多吉少,我只是想不通,是什么人下的毒手,甚至……那凶手会不会已经停手了?” 忠宁伯道:“说来俞星臣很纠那门房的死,许是姓丁的被杀,跟那门房之死有关?那只要找出跟那门房关系好的人,自然嫌疑最大。” “可是,那不过是个下/人,倒是不见有人跟他怎样好。”欧逾冥思苦想,忽然灵机一动:“对了,我想起有个人!” 忠宁伯忙问他是谁,欧逾道:“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爷爷不用心,我们一手指也能碾死他……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见见小舍。” “你还想见他?之前他可没有拉你一把。” “他没被巡检司传到堂上,我们才更有机会出来。” 忠宁伯叹道:“你这小子,又有智谋又有心……”说了这句,板着脸道:“你可小心,如今事情俨然闹大了,不管如何,别在这沟里翻了船!” 他们从巡检司出来之时,已经是黄昏。 很快入了夜。国子监中,监生们经过一天的“惊魂动魄”,晚上各自回房,有用功的挑灯夜读,有怠惰的便呼呼大睡,或者去些别的玩乐。 谭珣夹了两本书,慢慢地往自己的寝卧走去。 巡检司将陈少戒三人放回的事情,谭珣已经知道了。 他有一种不妙的预,不过,听说陈少戒他们并没有就回巡检司,而是各回各家了。 至少这一夜不至于有事吧。 谭珣黯然垂头。 想到俞星臣在堂上训诫自己的那些话,那种神情,不由冷笑:“也不过是个只会说谎的道貌岸然的家伙,还不是对这些人无能为力?说我跪在他们跟前,你又何尝不是?” 正走着,前方悄无声息多了一道身影。 谭珣惊讶抬头,却见面前的人沉着脸,面狠之,竟是欧逾。 “你……”谭珣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欧逾却不由分说,一拳挥了过去。 谭珣猝不及防,被打的往旁边踉跄,手中的书也落在地上。 欧逾一把攥住他的领子,毫不留情地扯着往旁边走开了十数步,将他狠狠扔在路边太湖石上。 谭珣捂着脸,觉到嘴里透出的血腥气,他心有余悸:“你想干什么?” 刚要起身,欧逾一脚踩在他的间,揪住他的发髻:“人,听说俞星臣传了你,你自然是向他告密了?” 谭珣被踩得不过起来。 欧逾又甩了他一巴掌:“你这没见识的东西,以为那俞星臣就是你的救星了?还不是得落在我们的掌心里?我问你……丁镖是不是你杀的?” 谭珣的眼睛睁大,艰难地开口:“什么?” 欧逾脚下用力。 谭珣惨叫,几乎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他踩断了。 “快说,丁镖的死,还有马缟,是不是你干的?” “不、不是……”谭珣浑身颤抖:“跟我无关!” “本来我也觉着不是你,可是谁叫你跟那个老滕关系不错呢?整个国子监里,似乎只有你跟他走的近些,是不是?”欧逾狞笑着:“你该不会是偷偷地想给他报仇吧?” 谭珣想哭,想求饶,就如同俞星臣说的那样跪在他们跟前。 但他却知道倘若那样做,自己只会显得更可笑,而面前这个人又岂会饶过他? 在欧逾的眼里,谭珣只怕就跟乔小舍手中那只猫一样,就算叫的再可怜,再无辜,也只能换来他们越发兴奋的嘲笑声。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