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听得似懂非懂,一时也顾不上发问,只管牢牢地盯住了电视机。 只见李渊仰面瘫在椅内,面上热泪滚滚。良久,他方涩然道:“朕老了……大唐天下付予你……本是朕的夙愿。” “圣人圣明!圣人圣明!”李世民的身后,所有人齐声呼喝。 “……爹爹……”李世民却在此时忽然极低地唤了李渊一声。这一声稚弱而无措,一如李世民幼年时。 李渊的身体微微一颤,显然是听到了,可他再没有低头看李世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李元吉:我箭法比你准! 李世民:啧!比一场? 李元吉: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李世民:………… 第41章 《开唐》(七) 三后,李渊册立李世民为太子, 同时下诏:“自今往后, 凡大小军国政务皆由太子决断。”从此, 退出了大唐政治权力的中心。 三个月后,武德九年八月初九, 李渊退位称太上皇,禅位于李世民。李世民登基为帝史称唐太宗,次年改元贞观。而就在李世民举行登基大典的前一晚, 他终于在甘殿内见到了已数月对他避而不见的李渊。 这对处于大唐权力顶峰的父子相见, 竟都极为平和地选择了一套常服, 一如普通百姓家。玄武门之变当,李世民杀死了他的两个兄弟, 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之后, 李世民又下令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子嗣。斩草除, 本是应有之意, 可李渊却委实被李世民的绝情与狠辣伤透了心。册立李世民为太子后,李渊便在甘殿深居简出, 对李世民更是拒不相见。 因此, 数月后再见, 李世民方惊觉李渊已是头白发、脸沟壑、老态龙钟。李世民显然吃了一惊,他本想告诉李渊,明的登基大典将在东显德殿举行, 爹爹勿需移避让;他还想告诉李渊,哪怕后孩儿当了皇帝, 爹爹为上皇,孩儿也会同样孝顺爹爹一如往昔。可如今真正相见,他咽喉滚动,半晌才唤了一声:“……爹爹……” 李渊仰躺在长榻上没有理他,良久方自身体内部发出一声疲倦的长。那苍老嘶哑的嗓音在昏暗空的大殿中不住回,好似枉死的厉鬼不舍人世繁华,还魂哭嚎。“……这段时以来,朕常常梦到你的大哥、四弟,还有你的侄儿们……他们一个个身是血,哭着喊着求朕救他们……朕救不了……朕救不了啊!朕枉为帝王,却连自己的骨血都不能保全,何苦求那万人之上?……你呢?!”那近乎梦呓的话音猛然提高令人极端不适,他突然支起身死死地盯住李世民,眼底的光芒尖锐犹如淬毒的冰锥,教人战栗畏惧。“你有没有梦到过他们?有没有?” 李世民脊梁直,稳稳地站着,不动如山深沉似海。“没有。这些年来,死在孩儿手上的仇人太多了,孩儿早就习惯了,并无畏惧。”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李渊怒目圆睁,一下子扑到了李世民的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咆哮。“他们是你的至亲!是你的手足兄弟!” “是吗?”李世民却无动于衷,平心静气。“爹爹,我与他们情义已尽。成王败寇,仅此而已。” “你……你……”李渊难以置信又早在意料之中,他浑身阵阵发颤,最终力倒了下去。 “爹爹!”李世民忙伸手托住他,将李渊架上长榻休息。 筋疲力竭的李渊倚着长榻急了一阵,方有余力撑开双目凝视李世民。正单膝落地跪在他身前,仰头望着他的李世民面焦虑绝无作伪。“为什么……”李渊又是痛心又是不解。“为什么你非要当皇帝?” 此时的甘殿上除了李渊李世民父子,空无一人。而正是这样空旷私密的环境,使得他们父子终能一同卸下假面,坦心声。只见李世民眉心一拧,眼底即刻闪过一抹戾。“为什么我不能当皇帝?” “我知你大功,可你大哥……你大哥才是嫡长!我赐你天子旌旗、许你列土分疆,为何你还不足?”李渊一把揪住李世民衣领,老泪纵横。“为什么这样狠心,骨相残?” “还都洛?爹爹反悔了,你怕我谋反!骨相残?爹爹该先问李建成!”李世民好似再不耐烦这么没完没了地翻旧账,猛地挣开李渊站起身来。 “够了!”李渊也站了起来,怒吼。“你敢说你去洛没有异心?你敢说,太子容你你就不反?……你一早就想当皇帝!从你鼓动爹爹竖旗起事,你就想当皇帝!” 李世民倏然转身,直直地望住李渊。隔了许久,久到李渊以为李世民不会再回答。李世民却在此刻忽而微微一笑,清清楚楚地答:“不错!” “你……”李世民有此雄心,李渊立时张口结舌。 甘殿中诡异地安静了一会,然后,便听得李世民以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口吻道:“爹爹可还记得大业十一年?炀帝广北巡外,竟被毕始率军十万困在雁门,孩儿随云定兴前去营救。那时见炀帝一呼万应群雄低首,不知有多羡慕……大丈夫,当如是也!” 大业十一年……李渊心头巨震,那个时候,李世民年仅16岁。李渊只觉气血翻涌口干舌燥,半晌方艰难地挤出三声:“好……好……好!”至于究竟“好”在哪里,或许只有李渊自己知道,或许连李渊也说不明白。“……这些年来,朕始终担心……想不到、想不到……你真的太像他了……” “炀帝广?”李世民剑眉一挑,了然发问。片刻后,他轻笑着摇头,一字字道:“父皇错了!像杨广的,不是我。是父皇你,是李建成!” “住口!”李渊听李世民将他与李建成比作杨广立时暴怒,“逆子!竟敢辱你父兄身后?” 李世民不在乎地笑了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恐、惧。”眼见李渊不明所以,李世民即刻又了然微笑。“杨广占据帝位,万人之上,可他却仍然在恐惧,恐惧已归他所有的皇权。夜忧惧这皇权终有一会反噬自身,会为他人所夺。所以他多疑、他喜怒不定、疯狂嗜杀,令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无所适从。因为只有当所有人都在恐惧,他才能掩饰自己的恐惧。他是皇帝么?不是。他只是一条护食的看门狗,皇权的奴隶。” 说到这,李世民的目光轻轻地投向了李渊。那目光坦犀利,竟教李渊情不自地微微一颤。“……就像爹爹,爹爹忌惮这朝文武泰半源自我秦王府,爹爹也从不相信若早早改立我为太子,他我登基为帝,定会善待大哥许他富贵权势……” “权势?”曾经的帝位争夺者,许他富贵尚可说是大度。许他权势……李渊不由一声冷笑,只当李世民是胡吹大气,讥讽道。“你就不怕……”可他话说半截就已触到了李世民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霎时一窒。 “为何要怕?”李世民平静反问,“若是大哥确有才干,又为何弃之不用?” 李渊哑口无言。这一瞬间,他终究意识到他的儿子早已青出于蓝,并非胜在果决狠毒,而是襟气量。他早该有所觉,朝中文武不少对秦王推崇备至,坦言唯有秦王能包容天下,故而天下归心。可惜那时李渊从来听不入耳,他只是恐惧,恐惧儿子那强大的影响力会不会动摇他的帝位。 “可惜,我能容大哥,易地而处,大哥却不能容我。大哥同样忌惮我功劳,害怕终有一功高盖主,所以他若登基也绝不会饶我命。你们疑我,并非我有野心,而是你们无法摆恐惧。”李世民忽然转身一手扶住白玉围栏长长一叹,骨子里的极端自信在他那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话音中显无遗。“我不同!我不会为皇权所制,我不会恐惧他,不会害怕失去他。我要驾驭他,让他为我所用,我要做皇权真正的主人!” 电视里,老迈的李渊黯然心折,无言以对。 电视外,杜爸爸一脸着崇拜地看着风而立的李世民,哈哈大笑。“好!说得好!所以他才是李世民!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好!” “所以只有他才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有十八学士,有天可汗,有贞观之治,有万国来朝,有开唐盛世!”杜妈妈也在笑,且话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除了能力,他还有绝对的自信!他相信功臣名将,更加相信他自己!所以只有他才能做到……怀六合,雄视八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任何一个华夏人,都会有浓厚的汉唐情结。都在期盼着,终有一重返盛世,九天阊阖开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人们怀念大唐,人们歌颂大唐,人们向往大唐,不仅仅因为他强盛、他富足、他是世界第一,更重要的是只有大唐,才有这股光明磊落、生机、昂扬奋发的自信神! 这一瞬间,杜明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心底的振奋和喜之情。她只知道,夏至的这段台词已然道尽了大唐之神魂魄,令她寒直竖、热血沸腾!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杀你侄儿?”李渊嘶声道。 “既已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就当斩草除!”李世民坦然回望李渊,他从不曾后悔,亦无所畏惧。“但一个合格将领,理应懂得恩威并施安定人心,将战争的烈度控制在预定的范围之内。我想做皇帝,也是一样的。故而,孩儿下令诛灭首恶,释其余。” 世人皆知,李世民所言并无伪饰。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便下明旨: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馀与,一无所问。秦王之信义,天下亦知。旨意通传天下,曾经的太子府旧人魏征、薛万彻、冯立等,齐王府旧人谢叔方等皆得赦免并赐官爵。贞观一朝,李世民倚重信用他们一如秦王府臣属,其人皆得善终。 杜爸爸又笑,心服口服。“这才是一个帝王的眼界气度,不会因私情有妇人之仁,也不会因仇恨而失去理智。”李世民,好比一名果敢明的主刀大夫,割除毒瘤腐且不损伤健康肢体,以他坚定睿智的心和湛纯的技艺将王朝最顶层的权力斗争牢牢掌控在了最小的烈度范围之内。至于后人那些茶余饭后吹求疵的指责抹黑,只能说,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登基大典的冕服,制作十分良。“金饰,垂白珠十二旒,以组为缨,如其绶,黈纩充耳,玉簪导。玄衣,纁裳,十二章,八章在衣,、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衣褾、领为升龙,织成为之也。”——显然,这是一套严格按照《旧唐书·舆服志》中记载所制作的服装。 千年之前,李世民正是穿着这套庄重华丽的衮冕着初升的朝,一步、一步、一步地登上大唐权力的顶峰,接受万民朝拜。从此,威加海内,御宇四方。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