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人不信天,不信皇权,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但心中有所求时……总会信祝福的。 秦不昼驻步回过头:“怎么了?” 莫叙生摇摇头,快走几步和秦不昼并肩,离开树荫,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继续朝着光普照的地方而去。 · 来到云都不过几,秦不昼说要带莫叙生去街上走访。 云都在大永中部的富饶程度只是中下。街道虽往来颇多,但显然不如之前依山傍水的秦都繁华。 两人并未表明身份,但路上所见的所有百姓都对一袭戎装的秦不昼和莫叙生态度热情。即使到了贫民聚居的西城区,这种热情也丝毫未减退。 莫叙生和秦不昼离开了西城区的街道,莫叙生皱眉问:“他们吃着劣的食物,衣裳破旧,并未见比大永统治时好,为何如此戴你?” 云都的平民还好,但贫民太贫穷了。皇城也有乞丐,但都不至于如此。 秦不昼想了想,停下脚步,捏了捏莫叙生手指,示意他看身旁墙上张贴的加税告示。 “大永这些年灾害泛滥,但国库拨调的主要银钱去向却是军用和大兴土木,那一点赈灾粮款层层盘剥下来,哪能养得起这样多的灾民。国库几代的积累入不敷出,只有加重税收,这担子便又落到百姓身上了。这一来二去,纵是对朝廷有再多的信任都被消磨干净。” “离川是皇城人,你读着圣贤书,吃穿的是锦衣玉食,再怎样尝试体恤,也很难同身受。你觉得那是劣,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食物足够果腹,无需易子而食,衣衫足以蔽体,无需太多花样,这就已经足够。” 秦不昼了他漆黑的发顶,“百姓其实并不在意谁当皇帝。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了。也许我出身低微,反而更能和他们同身受些吧。” 莫叙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由于身处阶层不同,着眼和认知都存在着差距。 努力地试着去体恤百姓,但过于理想化正是他尚且稚和不成的地方。他还不知道,真正的大同社会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不会在这个动的朝代实现。 秦不昼注视着尚且稚的恋人,眼底泛滥着柔和的光,笑道:“我不是圣人,也并非无私。他们说我是暴君,是□□,但现在的天下,需要的正是一个能镇世的专政者。而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那只猪,或是一个仁慈温厚的贤明君王。” 这话完全是大逆不道了。但因为从秦不昼口中说出,总觉得多了几分说服力。 秦不昼其实本不想当皇帝,麻烦事儿太多,还不许赖。有了条件后他自然更加喜享乐。但继承了原主的意志,他就要帮原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莫叙生抬眼看着面前的承泽王,微挑着眉容张狂,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他是秦不昼。千秋万载,四海升平,就只有这么一个秦不昼。 也许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以猎户的出身统领大军而没有丝毫抗议之声吧。 莫叙生渐渐意识到,自己几乎是本能地尊敬秦不昼,亲近秦不昼。看着秦不昼就愿意无条件信任他,这是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觉。 也许这次乔装随商队探听消息是他一生做过最糟糕的决定了。 秦不昼说要给秦蓁买支簪花,让莫叙生站在原地等他。 莫叙生低着眼,直到脚下长长的影子变为两人,原来是身后一人从影中走出。 莫叙生回过身,那是张平淡无奇的面庞,隐入任何职业都全不违和:“莫叔。” “您被叛军影响了?”那人问。 莫叙生语气平缓沉静地道:“不是那样,”他的声音在僻静之中显得有些空旷,“我只是觉得……有点被他说服了。” “莫叔,他说大同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么我莫家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呢?”莫叙生抬眸。 他天生聪慧,重视责任,但被养在安宁祥和的皇城中教养长大,难免一叶障目。而现在,一直以来的坚持,身边人为他假造的虚幻的梦境,被人用现实简单暴地撕破,年轻的丞相陷入了茫之中。 叛军取代皇权,虽会发生一时的动,可若有定世之臣经治,不过是数年的工夫。但换成现在被蛀空元气衰颓的大永……真的有复苏的机会吗? 莫叔听到莫叙生的疑问,沉默良久,只是说,“您可还记得您接任家主时候的宣誓?” 莫家——忠勇为先,仁义为后。为百官之清,开万世之大同。 “老爷在等您归来。”莫叔伸出手。 莫叙生把藏于袖中的画卷出去,看着莫叔再次隐没于影之中,气息逐渐远去。身旁人疏离,似乎此世唯他一人。 站在原地一会儿,慢慢蹲下身。 莫家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只是有点痛。 ☆、96|5.26 莫叙生正蹲在原地缩成一团,一只大手伸过来按着他发顶胡了:“离川?” 莫叙生肩膀微颤,缓缓抬眼,秦不昼手提两坛子酒,上别了个长形木匣,疑惑地从高处看着自己。 “离川可是身体不适?”秦不昼眨了一下眼,把酒挂手腕上就要抱莫叙生。莫叙生摇摇头,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 秦不昼去买了簪子,又顺道买了些酒。云都的府中也有酒窖,不过那些都过于致了,口好是好,就是不够烈。 出身秦都的秦不昼,自然是更喜烈酒,尤其对街边小酒家的酒水更是情有独钟。口劣一些也罢,入喉那如烈火焚烧如刀子切割的辣意正是烈酒的魅力。 待到莫叙生起身,秦不昼回眼瞥了他身后那地面一眼:“回去吧。” 到了秦不昼这个地步,其实很少需要亲自上战场。秦蓁不许,军里的谋士和偏将也是不许。秦不昼需要做的是指挥部署,以及高昂士气。 承泽军势如破竹,偶有小败,但前线正不断的推进。大永多方告急。 就这样过去了数月。一,莫叙生正在书房作画。 矮桌上是丹青笔墨和铺展开的毡宣纸,莫叙生的笔落在宣纸之上。手腕翻转,画笔便勾勒出一幅淡薄清隽的此间人。 动人的眉目,连那细密的睫都纤毫毕现,似乎下一秒就会轻轻眨动般。 在画上男子畔上一丝笑意,莫叙生轻舒一口气,搁下手中的软笔,细细端详了一遍画卷。 他始终觉得,这世上大约没人能真正画出那人的风采。 将那画卷置于桌上晾干,从袖中出一封信纸。 这是一封回信。 几月以前,他寄出了一封信,前些子刚收到了从遥远的皇城来的回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十一月半。 今正是十一月半。 莫叙生将书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必要的物件收拾好,又揣了些碎银盘,便离开了书房。然后微微睁大了眼。 因为独特的地形百年以来四季如的云都城,下雪了。 在他房内读书之时,冬天的第一场雪,缓缓降临了人间。 莫叙生踱至院中,秦蓁正和几个小孩儿打闹,为这难得一见的纯白。噙着浅淡笑意静静看了一会儿,慢慢朝别院走去。 院中有梅花松柏。秦不昼嫌主院的书房地儿太小,摆了个沙盘不够他浪的,后来干脆把沙盘和一些重要的战略图卷搬去了别院,一人独占了一整个院子。 当然,夜晚就寝时还是会去主院爬莫叙生的。 莫叙生推开院门,院的梅香与甘冽酒香扑鼻而来。 桌上铺着战略图,随意搁着笔墨,沙盘之上,高山、丘陵、城池纤毫分明。桌边一只海碗,已经倒了酒,却不见人影。 莫叙生走进院里,及至院中树下时怀中陡然一沉,被藏在树上的人扑了个怀。连连后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不昼这是作甚。”一手撑着他东倒西歪的身子,戳了戳他的脸蛋。 秦不昼睁开双眸,漉无害的眸光盯着莫叙生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是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坐在莫叙生大腿上着他,捏着上个世界学到的戏腔,用着衣袖蒙着半边脸,小声地唱道:“天上掉下个秦哥哥,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莫叙生轻怔了一下,看着醉态朦胧、张牙舞爪的秦不昼,摇头失笑:“真是醉了。” 让他不要喝那么多酒,这人还是肆无忌惮。 秦不昼平里想事情时喝酒,不知不觉就喝上一两斤。要是他的下属知道那些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作战部署都是这人半醉的状态下做出的,不知道该作何想。 喝完了酒,做完了决策,就是他到处撒泼的时候了。以前是蹿上蹿下拆房子,不过自从有了莫叙生,他也不去烦别人,专门找莫叙生。 莫叙生摸了摸他的脑袋,秦不昼眯着眼,喉中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蹭着他手掌。这人喝醉后的模样张牙舞爪,还真像只小猫。被他摸得舒服了,秦不昼扭动着抱住了他,嘴无意识地蹭过莫叙生耳边,润的呼夹杂着酒香。 莫叙生侧目看着秦不昼,秦不昼抱了一会儿也歪过脑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咧嘴笑着说:“离川莫要这般看着我。我会想亲你。” 秦不昼说着,却不等莫叙生回应,自己含住了莫叙生的舔咬。 莫叙生微微张开了,任由他深入自己口腔细细舔过的上颚,然后用牙齿轻咬舌中段,舌头一点一点小小的拨,最后舌纠结着,将莫叙生的舌头轻拉出他的嘴含住,像在品尝着什么稀世珍馐般认真而轻柔。 莫叙生将主导权完全在他手心,不时轻轻地回应,连骨隙间都蔓延进了这一刻的愉悦与战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者遗憾什么,但很快也没有心思多想。 秦不昼离开莫叙生润的瓣,啵地在他嘴上又亲了亲,“我知道你也喜我的。”然后就倒在他颈窝,呼逐渐变得均匀而轻盈,光下睡容平静。 莫叙生凝视着秦不昼的面庞,看着看着,心下塌陷了一片柔软。 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昼……我……” 风乍起,掩住了青年的一段心事,喜二字却是清晰,也许是在回答男人之前的话语。睡梦中的秦不昼舒展了眉心,莫叙生将秦不昼抱到院中屋檐下设的软塌上,小心翼翼地下大衣裹住睡得正酣的男人。 房门关开。许久过后,有人再次进了院子。 秦蓁停在软塌边。秦不昼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对着少女:“他走了么。” “走了。”秦蓁眼圈红红的,低声答道,咬着下嘴看着秦不昼,言又止。 莫叙生足够谨慎,用很多的时间观察和确认,以为自己摸清了离开的方式,却并不知道秦不昼所在的城池,每个角落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未经过秦不昼的允许,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离云都。 “还是走了啊……”秦不昼发了一阵呆,把脑袋上睡得翘起的捋顺,站起身。身上的大衣尚且残存那人微薄的温度。 秦不昼拍散肩头的雪,抬起头。一枚小小的雪花落在他鼻尖,冰冰凉凉地化开。 长久的静默里,秦不昼并未伸手将鼻尖的水珠抹去,转身大步往房中走,畔莫名勾起了一点笑。 我等你回来。 云都城门半开,雪天无多少行人,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城门边上。守城的士兵确认了车主人手中持有出城的文书,行了一礼后便再次回归自己的岗位。 城墙后,有一棵祈福树。 雪将树枝得低垂,祈福树上红笺如鹤羽将飞。莫叙生衣衫翩飞,将最后一封红笺系上树梢,最后回眸望了云都一眼,掀开帘子进了车厢。 “出发。” 车夫扬起马鞭,“嘚儿……驾!”一声轻喝。 马儿颈上铎铃摇晃,拉着马车缓缓驶离了云都,在薄薄的积雪之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 ☆、97|5.26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