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安平素便喜用檀香,今去了佛寺,回来身上沾染的香气更浓。哭得有点口干舌燥的夏初瑶抬起头,身边一直静静坐着的人便有了动静。 “别哭了,哭多了,伤的是自己的身子。”沈临安站起了身,朝她伸出手来,想要将哭够了的她拉起来。 夏初瑶仰头看他,沈临安与沈临渊有五分相像,他们兄弟都是随了沈朔的长相,唯独沈临安那双眼睛不似沈朔,大抵是随了他母亲。 想想自己如今这般下场,穆玄青如今这般遭遇,都是拜沈临渊所赐。此刻穆玄青还不得不在前厅,若无其事一般地与他们对饮。 夏初瑶对周围一切的恨意,从来没有如此时此刻这般浓烈过。 此刻四下无人,面前时一潭静水,夏初瑶仰头看着朝她伸出手来的沈临安。 她突然站了起来,只要往前两步,她便可以将他撞到水里去,冬水寒,她水好,即便是沈临安挣扎,她也能拖着他,一起溺死在这寒潭之中。 穆玄青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或许她就该这般死去,去做他的亡,顺便将这个沈临渊的弟弟一同带到地狱,也叫沈家人尝尝丧亲之痛。 “别哭了,不管是为着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想办法,我都会陪着你的。”她脸上还挂着泪,沈临安瞧见了她眼中蓦然升腾起来的戾气,却也只是故意无视了,抬手去替她擦泪。 带着暖意的指尖划过脸颊,跟前这个她想要推下水的人,望着她心眼都是心疼。夏初瑶伸出去的手,终还是垂了下来,整个人身子往前一倾,沉沉地倒在了沈临安怀里。 她只是太累了,累到想要将心中的仇恨和不甘,全数发到身边的人身上。 冗长的梦境里,都是她与穆玄青的过往。从前她还活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追着他的脚步,只有她在仰慕着他,他即便是温柔相待,却也一直高高在上,让她连一片衣角都抓不到。 可如今在看,那一举一动里都含情意,比起她来,他才是得隐忍和辛苦的那一个。 眼瞧着梦中人渐行渐远,她张惶地伸手想要去抓住,尖叫着喊着那个人的名字,猛然坐起身时,又只瞧见了伏在前茶桌旁的身影。 窗外还有月,夏初瑶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只是坐在茶桌前的人大约守了许久,现下忍不住睡了过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还是没发出什么声响,仰头倒回了铺里。 悲愤,怨恨,杀气盈然过后,心眼留下的,只有遗憾罢了。 此刻的她,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凤瑶将军夏初瑶已死的事实,在所有人眼里,她都只是大齐刑部尚书家的嫡女,嫁给沈家三公子的夏棠。 她还能做什么?去告诉穆玄青,她就是他的阿瑶,不过是换了一个身子,重新活了过来?即便是她能细数他们的过往,能列举那么多她就是夏初瑶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如今他们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在一起? 何况,她不愿意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去见穆玄青。她与他隔了这么多障碍,到最后,终是求不得。 这般想着,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等到上的人呼再度平稳,桌边的人才抬头,趁着窗外的月,看着榻上的人。 他本是守得糊糊睡着了,可听得她梦中的惊呼,醒了过来,只是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惊讶之余,便未曾起身让她察觉。 本以为她惊梦之中,叫的也该是大哥的名字,可那般惊惧那般不舍的声音,吐出的却是出人意料的“玄青”二字。 024身后非故土 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已是夜深沉。褚云清一路将他送到了鸿胪寺设下的驿馆,安排妥当之后才离开回。 月凉如水,大齐靠北,帝都冬的风比晋国冷上几分。穆玄青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跟在随从身后往驿馆厢房走。 房间里的陈设还算华贵,伺候的丫鬟正在拨炭盆里的银碳,见他进来,忙俯身行礼,上前要替他摘了披风,穆玄青也只是摆手让屋子里的丫鬟们下去,解了披风,递到了随从手里。 “属下已经命人传信回桑泽城,向陛下禀报殿下到了故洗城的消息。”将披风挂好,青衫随侍折身进来将先前让人搬进房里的箱子打开,在里面寻药盒,“只是殿下刚到便往沈府一去讨要青鸾剑,只怕后与沈家不好相处。” “沈家是敌非友,沈临渊杀我晋国良将,沈朔此番更是在朝上怂恿大齐皇帝不能姑息留后患的人,后再见只怕都是剑拔弩张,还不如趁此刻还未撕破脸,去将阿瑶的东西讨回来。”穆玄青站在窗口,看着桌前那一盆已经完全枯萎的茉莉,叹了口气。 这一场仗,败得可惜,他与夏初瑶皆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望舒,依你看,如今这帝都故洗城里,我们想要有一席之地,依附谁最为妥当?”想着明便叫人将这带了一路的茉莉连花带盆都扔了,穆玄青转身,坐在茶桌前,看着跟前的随从打开药盒,取了银碗,替他调药。 “朝中实力最甚的当属太子褚云清,他今次赈灾有功,越发得皇帝看重,百官臣服,比之于他,二皇子褚云景随不及太子功绩,却手握吏部和刑部,大齐几家亲王也与他往频繁,他的生母钟贵妃颇得皇帝喜,若是真要拿他与褚云清比较,胜负实在难定。”望舒调好了药,将碗递到了穆玄青跟前,想了想先前搜集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你觉得本王该在这两人之间选?”自接到夏初瑶被斩杀的消息之后,穆玄青便患上了心悸之症,须得每靠药来制,了一碗苦涩的药,穆玄青叹气摇了摇头,“先前大齐有外患,如今外邦安定,只怕这斗争便要指向大齐朝堂了。你也说了两个皇子实力相当,自会有一番争斗,我们又何须搀和其中?” “殿下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可这大齐朝堂上阵营便是如此,我们不是该二者择其一吗?” “我们终归是外人,如今安稳地当质子,不让大齐皇帝起疑便可。至于他们朝堂之上,自然是越越好,我们可以手,却万不能牵涉其中。”将药碗放下,穆玄青叹了口气,先前决定带望舒来,是想让他多历练历练,可如今却又几分后悔这般安排不周了,“比起你师傅,你终归还是差了些,后多听多看多想,细思之前,不能随意下定论,知道了么?” 望舒颇有几分丧气地应了,收拾了东西起身,刚出门,正好撞见回来的池暝。 “见过你哥哥了?”穆玄青也听得脚步声,池暝刚跨进房门,便听得他问。 “回禀殿下,见过了,他如今住在国公府上。”池暝穿了一身玄的劲装,整个人带着一抹凌厉的气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他在穆玄青跟前站定,抱拳作礼,恭声回禀。 “国公府?”穆玄青听罢,顿了一顿,“本王还以为,东晋王死后,他便又是个无主的杀手了,如今是投靠了沈家?” “害怕大哥起疑,属下也未曾多问,不过属下觉得,大哥并非做了沈家的门客,此番留在国公府,想必是因着府中有故主的后人。”池光虽然被逐出池家,不过这些年断断续续,两兄弟多有联系,自己大哥的子,他还是清楚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余,却是个十分忠心的人,东晋王一案最大的功臣便是镇国公沈朔,他即便是要换个主子,也不该选沈家。 池暝这么一提,穆玄青便也想起来了,这故人的后人,指的是镇国公府的三公子沈临安吧。今次去国公府上未曾见到这三公子,倒是他的夫人让自己上了几分心。 “回来之前,属下还去了趟月瑶楼,见着了素心姑娘。”穆玄青抿不语,池暝便继续禀报,他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奉到穆玄青跟前,“素心姑娘说有重要的情报,还请殿下得空去月瑶楼一叙。” 素白的丝帕上绣的是一副山水,是从前他教给素心和雪锦用来暗藏情报的手段,拆开绣得密匝的线之后,下面藏着的便是她们搜罗到的机密。 穆玄青接过丝帕,捏在手里,想了一想:“你去告诉她,本王初到故洗,不宜那般招摇,以后传递消息全由你经手,当面口述,不得再留下半点证据。” “殿下不去见素心姑娘吗?”池暝应了一声,听得这话,颇有几分惋惜。他去的时候可瞧得清楚分明,素心姑娘只怕是想着盼着殿下前去。 “现下不是时候,你告诉他,本王有将徐子翔收为己用的打算,在此事上,须得她全力配合。”素心的心意,穆玄青自然是明白的,只不过在他眼前,素心也好,其他愿意为他卖命的女子也罢,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博弈的工具罢了。 “叫望舒明去查沈三公子和他的夫人,事无巨细,本王要全部知晓。”想着今次在席上那沈三夫人的表现,穆玄青蹙了蹙眉。他本是对这些私宅内院的纠葛不兴趣的,只是那三夫人的举止让他忍不住在意。 池暝领了命退了出去,心中却是有几分忧虑,查查便也罢了,若是殿下要动这沈三公子,依照他大哥的子,只怕是后他们兄弟二人难免要刀剑相对。池暝倒是不怕跟池光反目,只是以现下他的本事,想要在池光身上讨胜算,实在是有些难。 身边的人全数退下,空的房间里只余了穆玄青一个人。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