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小官微微欠身,然后冲着姜星火行了一礼,方才颠颠地出去。 “干嘛的?” 姜星火挑眉,看了看门口。 宋礼哈哈笑道:“教坊司的,还想着给我送小妾,我是那种人吗?” 信你个鬼。 “过来跑官的?” 宋礼不屑道:“左右逢源的本事有,真让他干事,我问他吕宋国的天使馆缺人,他自己敢去吗?这种人在衙门里多了去了,平里东摇西晃,就喜巴结上司,偏生有的堂官就吃这一套,被人捧着就忘乎所以了真到了失势的时候,第一个落井下石的怕是就是他。” “你拎得清就好。”姜星火又问道,“卓敬呢?最近听说总往钦天监跑,忙什么呢?” 宋礼了脑袋,思忖几息才答道:“好像是在研究什么《星空志》?” 姜星火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 这件事该说不说,跟礼部关系还是大的。 礼,自从董仲舒把天人应捆绑上以后,就成了天人合一的存在,礼既要符合先秦的周礼,也要符合上天的规律。 那么打破天人应,重新实现圣王学说,就要让百姓看到这个世界在天文宇宙方面的真相。 这些东西,光靠现在做实验,肯定是有的,但是用处不大,原因也很简单,虽然不说是口说无凭,但即便眼见为实,百姓的接受度也不高。 想要改变这种观念的事物,必须要官方拿出有足够权威的东西,同时随着大航海的进步,越来越多人见识到了世界广阔,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在地理上以华夏为唯一中心的,这个世界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不同的存在.然后再天文与地理相结合,自然就能从全方位的角度,打破天人应的学说。 大明啥都好,就是这钦天监的地位和水平,说实话,跟以前的朝代是完全没有可比的,别说宋朝,就是比元朝都差了老大一截。 所以,礼部尚书亲自出手指导,也就不足为奇了。 别看礼部下面的直属机构只有铸印局、教坊司、天使馆,是六部里面直属机构数量最少的,但实际上这种礼部对没有直接隶属关系,但在默认规则上有指导关系的部门对接,还真不少,或者说礼部是六部里面有指导关系最多的部门。 光禄寺是从三品级别的寺,主要负责置办祭品,准备廷、外宴会,归礼部指导,与礼部多个司有业务直接往来;同样受礼部指导的,还有管国家祭祀礼乐的正三品级别的太常寺,以及掌朝会、宾客、吉凶礼仪引见赞仪的鸿胪寺。 这就相当于六个寺里面,有一半,是归属礼部指导的。 当然了,这也是正常的业务往来,部属于对寺高一级的指导部门,但对于光禄寺、太常寺、鸿胪寺,都没有对应的财政、人事权,这些寺的所有财权人权等权力,都是直接捏在皇帝手里的。 也就是说,可以施加影响,但只要业务干的没问题,人家也完全可以表面“是是是”,实际上不把你礼部当回事。 同样有指导关系的,还有兵部和刑部。 比如太仆寺作为正三品的寺,负责管理全国马政,因为大头是战马和军用运输的驽马,所以直接受兵部指导。 刑部,则是指导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作为覆审机构的大理寺,以及负责修订、发布法律的审法寺,也就是以前俗称的“三法司系统”,现在变成“四法司系统”了,人员和业务内容高度重合,动极强,自成一体。 可是在明面上,大理寺和审法寺,都是独立的,刑部只有指导的能力,甚至不能说是权力,因为这些都不是写在纸面上的,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六部和诸寺、司相互协作之下,磨合出来的潜规则。 “国师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姜星火思忖之际,宋礼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捧着热茶的杯子,姜星火也回过神来。 “跟你说三件事。” 听了这话,宋礼也收起了轻松的神,郑重地看向姜星火。 “第一个是转过了年,北京那边接完,墨麟和卢祥就会过来了,墨鳞为人方正,你和卓敬都要注意一些,平里也要相处好,不要存有敌视.这种人未必就因为出身过往这些,就绑死在一条船上,我们自己做得好,同样也能争取过来。” 姜星火的话说的比较直白,宋礼也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第二个是天使馆的事情怎么样了?” 宋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本国、朝鲜国、安南国、占城国、琉球国,这五个国家目前外派的天使,都已经确定了,每个国家首都的天使馆,有礼部的天使,不同国家据重要程度不同,从礼部的员外郎和主事里派,也有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派遣的随员.至于吕宋国,现在倒还真没定下来。” “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配合吗?” “都配合的,但之前有一些选好的人,哪怕是升官都不愿意出海外派,朝鲜国倒是都抢着去,除了朝鲜国,一个个畏之如虎的样子。” 姜星火微微颔首,说道:“这不奇怪,朝鲜国跟安南国一样,自诩‘小中华’嘛,只不过安南国那边现在刚刚结束战,很多地方还不稳定,而朝鲜承平几十年了,跟大明接壤,离得近,自然都想去。” 这种情况并不难理解,对于很多中枢的官员来说,被派到外国做天使,尤其是本、琉球、吕宋这种岛国,那就约等于跟野蛮人敲椰子,前途是一片黑暗。 反倒是军队和锦衣卫没那么多顾虑,因为他们本来就有不少外派的工作。 但在朝廷对外政策转向的当口,这些人不想去,也得去,反正总是得有人干着活的。 所以,就有一些小官,以及想要快速求个出身的国子监监生,面对能直接成为蓝袍官员的惑就忍不住了,经过礼部的培训,被送往了海外诸国。 商品保险、期货、天使馆制度、市舶司制度、开海政策,这些都是密不可分的,既然历史线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那么在时代的洪面前,并没有人能够抵抗这些事情。 “第三件事呢?” 面对宋礼的询问,姜星火定定地看着他。 显然,这件事是关于宋礼自己的。 “有个机会,但是要不要把握,看你自己。” 姜星火开口说道:“上次在江南治水,你出力甚多,现在江南水患平息,河工井井有条,这都是朝文武有目共睹的功劳,谁都抹不去.以你的能力,其实更适合去工部。” 宋礼稍稍惊愕,但面上神不变,想了想后问道。 “黄福要动,还是陈寿要动?” 陈寿是朱高炽嫡系中的嫡系,被朱高炽誉为“侍郎中第一人”,如果是陈寿要升迁或平调,那么他过去,还是左侍郎,从礼部左侍郎变成工部左侍郎,实权不见得会增加多少。 而如果是黄福要动,那么就是对于文官来说的“最后一步”了。 也就是从侍郎,到尚书。 这是职位层面上来讲,在废除宰相制度而首辅制度尚未登上历史舞台的空白区间里,文官真正意义上的位极人臣。 “黄福,可能会平调到其他部。” 宋礼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这一步不是那么容易的。 侍郎是正三品,尚书是正二品,而从二品这个级别,并没有官职也就是说要么正三品要么正二品,中间空落落的一截,能不能跨过去,全看自己。 而一般左侍郎升尚书,都是资历深厚,实际执掌或主力佐理部务多年的资深左侍郎,才会被名正言顺地提拔为尚书。 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带着左侍郎衔外调,干别人干不成的大事,拿着这份功劳顺理成章地升任尚书,堵住所有非议的嘴巴。 “所以国师说的机会是什么?” 宋礼隐约猜到了,但他还是不敢确信,因为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巨,千百年来有无数人进行过尝试,可成功者寥寥无几,甚至还把偌大给元朝都给拖垮了。 “治理黄河,把黄河从夺淮入海的现状中修正过来,现在山东和河北的水严重不足,可黄淮却常年泛滥,已经影响了基本的农业生产河北平原和河南平原,以及山东靠近黄河的平原地带,都是重要的产粮区,想要恢复经济、人口,就不能不治理黄河,陛下很欣赏以工代赈的模式,打算将其应用到规模更大的治理黄河工程之中。” “这俩不是一个规模。” 宋礼有些本能的畏惧了,滔滔黄河,是多少治水者的噩梦?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治理黄河需要数以十万计乃至百万计的人工,一旦不好,被人蓄意挑起冲突乃至起义,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就算能把人管理的井井有条,那河水呢?又真的能乖乖听话吗? 真的决堤或是出了什么问题,大水无情,淹死多少人都不奇怪,到时候别说升官了,不被杀头就不错了。 事实上,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宋礼能当上工部尚书,就是因为治理黄河。 在大明建立以后,因为蒙古人的摆烂而夺淮入海的黄河,一直都是朱元璋的心病,但是由于明初的人口、生产一直没有恢复到比较好的状态,到了洪武朝末期,从国力上讲倒是有治理黄河的能力了,但那个时候的朱元璋已经把让朱允炆接班放到了第一位,担心治理黄河工期过长,而且大规模的劳动力聚集,会导致意外事件的发生影响帝国的正常接,所以也搁置了下来。 而朱棣登基以后,则是本着“早就打烂了,再烂能烂到哪去”的心态,让宋礼去治理黄河。 宋礼第一件做的事情是开浚会通河,这条河在元朝至元年间自东平安民山凿河至临清,引汶水绝济水,属之卫河,为转漕通道,名曰“会通”,但岸狭水浅不能担负重载.而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黄河在原武决口,直接把安山湖给没了,会通河于是淤。 宋礼经过实地考察,权衡了多种方案,最后采用了当地参与过元末治水的老者的建议,筑堽城-戴村的大坝,横亘五里,遏制汶水的水,把汶水一分为二,四成到南面的徐州沛县,六成到北面的临清。 会通河开浚好以后,现在的黄河相当于多了一条洪大河,有了这个前提条件,才能让黄河从夺淮入海的现状产生了部分改变。 当然,主要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因为元、明两代均建都北京,为了维护大运河南粮北运的漕运任务,在治河策略上都是尽力防止黄河向北决口以免危及运河.按照这种办法,其实还是跟元朝一样,治标不治本,元朝的时候就出现了黄河以南入涡、颍为主,以东入泗为次的南、东分局面,当时南的称大黄河,东的称小黄河。 而姜星火的目光则更加长远一些,下定的决心也更加大一些。 治理黄河虽然很难,但绝不是完全做不到。 这件事情,在诏狱里模拟元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所谓“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大约就是如此了。 “既然要治理黄河,那就要治理好,现在黄河夺淮入海,而淮河是夺江入海,淮河连自己的出海口都没有,要从三江营汇入长江继而入海,长期以往,怎么能行呢?” 淮河本来属于外河,即淮河水最终将由陆地入海洋,淮河原本也有自己的入海水道,是一条独入海的河,但由于淮河域水系地貌的原因,历史上黄河中下游河道多次出现改道,特别是黄河的夺淮入海,淤了下游入海通道,使得原本成形的淮河水系出现紊,从而导致自然灾害频繁发生,或涝或旱,跟之前江南的情况一样,都是治水不利导致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 宋礼苦笑道:“每淮水盛时,西风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可是,唉。” “大本。” 姜星火恳切道:“所以才要用你,只有你有可能办到这件事情,钱你不用心,我和夏原吉会想办法。” “另外,若是你肯去挑这个大梁,我这里有个两法子,也一并予你。” “那两个法子?” 宋礼微微诧异,若是说治水,他确实是专家级别的,他知道姜星火博学多才,可治水方面有什么建树.除了利用火药爆破以外,还真不晓得。 “你先告诉我,如果是让你去治理黄河,你会怎么做?” 宋礼想了想,方才说道:“如果真让我去治理黄河,那怕是也只能疏浚淮河水系的河道,然后在黄河北岸建立大堤了。” 事实上,这确实是宋礼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所选择的办法。 不能说错,只能说是在预算和人工有限下的最优解了,因为黄河北岸大堤建筑完成后,就能黄河河水向北泛滥,进而确保会通河不出问题,但这只解决了一方面的问题,还会带来新的问题,那就是黄河会往南方分,而且越来越多,黄河分越多,量和速就越低,就会导致自身的挟沙和冲沙的能力越低,黄河故道的淤积情况也就越严重,到了那时候,就会形成“河上涨要加高河堤,河继续上涨,得继续加高河堤”的恶循环。 这种饮鸩止渴的策略,最终会导致在明仙宗晚年的时候,黄河在淮河域里的支达到了十几支。 后来黄河的治理,又经过了两个阶段,分别是弘治阶段和万历阶段,弘治时期是名臣刘大夏负责治理黄河,刘大夏采取的控制黄河向北泛滥,以及将其一部分分入淮河而非夺淮的办法,刘大夏带人在黄河的北岸筑起长达一千余里的防河堤,然后再于黄陵岗位置疏浚贾鲁旧河,让一部分的黄河汇入泗河,一部分的黄河汇入涡河、颍河,由此形成了黄河干在徐州进入泗河,支由涡河、颍河再进入淮河的局面,其实从本质上来讲,跟以前元朝时候的大小黄河没区别。 至于真正治理好黄河,那就得等明摆宗万历时期的治水能手潘季驯了,潘季驯用的是“蓄清、刷黄、济运”三个步骤的治理计划,不仅在黄河北岸筑造堤坝,而且南岸也筑造,然后用著名的“束水攻沙”法进行冲刷,看黄河水量不足,又以洪泽湖大堤迫使淮水汇入黄河帮助攻沙,如此以来,才算把沉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黄河泥沙给冲开,而这一冲开,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顿时就顺畅了,直到明末,黄河都没有太多的决口和灾害。 姜星火摇了摇头道:“不妥,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一曰钢筋水泥,二曰束水攻沙,你且记住。” 第496章 原理 治理黄河,大而化之的话无非就是三点,谁来都这样,思路、方法、技术。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