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朱棣淡淡道:“马侍郎,今叫你来此有件事情。”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马京恭敬问道。 马京当然知道朱棣的意图,但这时候却还得顺着皇帝的节奏来君臣奏对下去,只是他总觉得,今天似乎气氛有些不对。 “李至刚的事情,你怎么看?”朱棣饶有兴致的看着马京。 “回禀陛下臣认为李至刚确实有罪,但陛下若是对其另有任用,这种罪名,恐怕不适合给朝廷来议,否则会引起朝野纷。” “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李至刚?” 朱棣目光凝视着马京,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个.臣觉得.”马京迟疑了。 “说。” “按照律令,结朋紊朝政该杀,若是卖官鬻爵则该放。”马京硬着头皮说道。 “哦?”朱棣似笑非笑道:“这就是马侍郎的建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朱棣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他盯着马京,语气森然道。 马京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连忙伏地请罪。 然而下一瞬,朱棣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至刚是忠臣,朕不能辜负他,但李至刚毕竟犯了错误,如果不惩治他,我朝纲必,哪怕是小惩呢?但三法司内部要统一意见,这件案子要登上《明报》,让天下人来讨论讨论,李至刚的错误,到底证据清不清晰,是不是违背了《大明律》,到底该大惩还是小惩,知道吗?” 朱棣态度的陡然转变,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一般。 马京此时脑海里想法百转千回,可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重重地叩首道: “陛下圣明。” 第435章 天宪 在大明,皇帝陛下的意志不容违背。 《明报》上很快刊登了关于李至刚案件的公开讨论。 而且极为尖锐地提出了两个问题。 一,《大明律》明确规定,止公、侯、伯、四品和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属、仆人经商,但没规定这些人在官员成为四品以前就是商人怎么办,而李至刚的岳父是早在李至刚入仕乃至与自家女儿成亲之前,就已经是个颇有家资的商人了,这种情况要怎么判? 二,既然《大明律》没有规定这种情况的判决方法,《大诰》也没有相关案例的补充判决,那到底是按照“法无不可即可为”,还是“法无允许即止”? 如果是底下府县的案件判决,当然没有这么麻烦,谁管你这些?主官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只要不是太离谱,本没人追究。 但李至刚不一样,这是堂堂礼部尚书,肯定不可能随便判。 在司法程序上,明代在惩治官吏犯罪上还是比较谨慎的,虽然在程序上规定了民间控告和御史纠查两种进入诉讼的程序,但是在审判形式上,明代法律规定的就很细致了,据官吏的不同等级规定了不同的程序,同时还规定了奏请制度,以免对朝廷的职官体系造成破坏。 而李至刚享受的待遇就是最顶格的,三法司会审加皇帝最终决断。 而且由于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能够给他定罪,只能确定他岳父经营的古董店卖的东西有“一点点”贵,涉嫌了一些疑似易的内容,而且有几个并不算那么关键的证人。 可古董这东西,同样一件物品,有人觉得价值连城,自然就有人觉得一文不值,光靠这个是无法定罪的,证人的证词也都没有切实的证据。 据老朱亲自撰写的《醒贪简要录》规定,官吏贪赃银六十两以上者,枭首,并处以剥皮刑,衙门一侧的土地庙被作为“皮场庙”,而且每当有官员继任,都要进行一项恐怖的接仪式,那就是把“皮场庙”里的过去贪官的人皮“请”过来,人皮内草,做成人形置于公堂座椅上,以此警戒继任的官吏。 李至刚如果被定贪污受贿,那这个数目的古董价格,足够他全家扒皮实草了。 可这违背了皇帝的意思,皇帝不打算让李至刚彻底从庙堂上消失,他还有用。 因此,给他定罪的思路,一直都集中在《大明律》规定的四品及以上官员的家属仆人不得经商上面。 但这样定罪也会涉及到不成立的问题,硬判当然可以判,可如今按照都察院陈瑛给的口风,三法司在“统一意见”以后,却只能把案件纠结的关键点公之于众,给公众舆论去评判。 这就很容易与三法司的观点背道而驰。 对于刑部这种立法兼司法机构而言,自然希望“法无允许即止”,这样不仅自己的权限大,而且麻烦还少。 但对于公众百姓而言,则肯定是希望“法无不可即可为”,原因嘛自不必多说。 中午,朱棣正在大殿内批阅奏疏,这些子他每天都在忙碌。 而今是朱棣登基一年以来,首次处理这么多奏疏,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份了,但都堆积成山,堆在了桌子上,朱棣靠在龙椅的靠背上,伸手着额角,眉头紧锁。 朱棣在当燕王的时候,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自己当了皇帝会怎么样,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他爹老朱那样勤政民、英明神武的好皇帝,但是现在,他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娘的,奏折怎么这么多? 但他依旧不愿意休息,不断地写字批覆奏疏,希望尽量减轻一下心中的抑。 “陛下。”门口传来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的声音。 “进来吧。”朱棣放下笔。 黄俨推门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陛下,国师请见。” “宣。”朱棣道。 今年二月的时候,黄俨以宣旨太监的身份,受命与都指挥高得、左通政赵居任等前往朝鲜,答谢朝鲜国王李芳远对朱棣即位的恭贺,赐给他新的诰命和印章,再次封他为朝鲜国王,并让他把逃到朝鲜的建文帝的下属遣返。 此事之前便提过,大明向朝鲜索要水牛和战马,并提出了边界贸易的要求。 黄俨把事情办的很漂亮,李芳远很快就屈服了,朱棣很意,再加上他跟随朱棣多年,是燕王府里资历最老的宦官之一,因此顺理成章地被朱棣晋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而黄俨身上还有一个半公开的秘密,那就是他在燕王府的时候,便与燕王世子朱高炽不睦,而与次子朱高煦、幼子朱高燧过从甚密,尤其是朱高燧,黄俨是他的死。 看着姜星火,黄俨神不变,轻轻抖了三下手中的拂尘。 不多时,穿着麒麟服的姜星火走进了殿内。 姜星火的眉宇间有些疲倦,但是神看起来倒振奋,他说道:“臣参见陛下。” 朱棣抬手道:“免礼平身。” 姜星火杆得笔直。 朱棣问道:“有事找朕?” “是,今是来还陛下东西的。” “什么东西?” “陛下赐的刀。” “你身上也没刀啊。” 姜星火一本正经道:“入不让带刀,所以放在门守卫那里了。” “赐的刀哪有归还的道理?” 朱棣噗嗤一笑,故作轻松道:“怎么,觉得朕要鸟尽弓藏了?就算是鸟尽弓藏,现在也不到时候吧?” “陛下害怕现在的变化了。” 姜星火没有选择依照徐辉祖给的计策,去煽动舆论,让涉及到李至刚一案的中高层官员被迫下场,而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直接来见朱棣。 “历朝历代变法,皇帝的态度都是最重要的,支持不绝对,在外人看来,很多时候就等于绝对不支持,而如今变法刚刚深入,遇到了些阻力,陛下便要以此行事,将李至刚之事公之于众,臣看不懂。”姜星火坦诚地说道。 事实上,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搞定现在代班的大理寺少卿虞谦。 虞谦是镇江金坛人,字伯益,洪武时由于朝中大案频发,被老朱以国子生的身份直接擢了刑部郎中,后出为杭州知府,差错躲过了洪武三十五年(建文四年)的庙堂大清洗,在去年江南平、治水的时候,杭州府提供了不少了的人力物力,因此有功,以能臣被人称道,今年就被朱棣召回朝中,担任大理寺少卿,与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陈洽搭档。 如今陈洽跟着黄福一起去广西督办粮饷,虞谦就代表大理寺了。 只要朱棣这边点头,姜星火虽然跟虞谦没有太多私,但也算脸,是可以搞定大理寺的。 大理寺负责覆审,刑部初审判李至刚有罪都没关系,大理寺覆审判无罪就可以了,然后走三司会审的最终程序,代表都察院的陈瑛和代表大理寺的虞谦如果意见一致,哪怕是刑部的两个侍郎不同意,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李至刚无罪。 搞定了眼前比较紧迫的李至刚的事情,盐法自然可以后面继续慢慢磨。 然而朱棣突然通过召集陈瑛和马忠,然后给郑赐透风,三法司关于案件的判断都被放到了《明报》上,在事实上造成了事件影响力的扩大化,这就让姜星火非常猝不及防了。 而正是因为事件的扩大化,也导致了徐辉祖的计策没那么好用了。 姜星火只能入,亲自来见朱棣。 朱棣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开口道:“不是害怕现在的变化,变化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世道总是要变的,只是你看这鱼。” 朱棣手边有一个张宇初献上来的小玩意,双鱼图,做的跟指尖陀螺的原理差不多,只要轻轻一转,就会传不休。 “不管怎么变化,中间的边界,始终是清楚的。” “泾水和渭水合,不也有个泾渭分明吗?” “文武亦是如此。” 而昨晚金忠心头不敢继续细想的内容,其实也有几分偏移。 朱棣对老大和老三两个儿子不,是各有原因的。 朱棣对老大不,是因为老大的分寸拿捏的太好了是的,皇帝有的时候是不太讲道理的,如果伱某些时候没有分寸,譬如朱棣认为现在姜星火结军界的勋贵太多了,那么皇帝会不意;而有的时候你太有分寸了,又譬如朱高炽这样的,处处维系着势力的均衡,皇帝还是会不意。 而朱棣对老三不,则是因为最近老三比较喜结内侍,倒还真不是有什么谍中谍的剧情看破了老三给姜星火透的消息。 不过这种不,也仅仅是小问题而已,发生在皇帝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皇帝没有这种猜忌和不,那只能说明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没办法,皇帝的社关系本来就是极端不平衡的,警惕才是皇帝的天然属。 朱棣觉得,他已经非常耐心地给姜星火解释问题了,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说一声仁至义尽也不为过。 姜星火深深地了一口气,他本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发火吗?似乎没什么可恼怒的,换谁来当皇帝都会忌惮手下的实力大臣跟武将们走的太久,朱棣也没有处理他,甚至没有敲打他,只是突如其来地走了一步破坏了他谋划的棋子而已。 古之君臣相合,如此已经算是分外小心翼翼,特别维护了。 若是换做别的臣子,那真的,我哭死 但姜星火不是别的臣子,他不需要朱棣赐予他的荣华富贵。 若是换做一年以前,姜星火自有倚仗自己不怕死的想法,不会太过拘束,可如今变法已然有大获成功的趋势,历史线又被自己彻底改到了另一条道路上,如果再轻自己的生死,动辄言“有种杀了老子”,不仅是对身边众多支持者的不负责,更是对变法事业的不负责,再往大了说,甚至可说是对历史所赋予使命的不负责。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