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鸶咳?” 七十九岁的太医院使戴思恭闻言面难。 姜星火前世有句话说得好,不怕西医笑嘻嘻,就怕中医沉脸皮。 看到戴老这副模样,朱棣的心里也沉了下来。 要知道,戴思恭这可是给他爹老朱看病几十年没出过岔子的狠人。 事实上,这位也确实是历史上著名的明初医学家,其父戴士尧为名医,幼承父业,继向朱丹溪学习医术二十余年,惟戴思恭得其真传,治疾多获神效,由是号称“华佗在世”。 洪武年间,戴思恭被征为正八品御医,授迪功郎,由于他的疗效特别好,每次都能药到病除,所以深得朱元璋器重。 等到洪武三十一年,老朱快挂了的时候,太医院的医官被杀了个人头滚滚,唯独勉戴思恭说:“你是仁义人,不用怕”,就连朱允炆这混小子都很信任戴思恭的医术,将诸多侍医治罪,唯独提升戴思恭为太医院使。 “有没有可能诊断错了?”朱棣问道。 戴思恭捻须苦笑着摇头,只说道:“陛下,鹭鸶咳不是什么难以判断的病,因为病人在晚期咳嗽时发出的声音实在太过独特,随军医师不太可能诊断错。” 事实上,鹭鸶咳在现代有一个小孩家长们比较悉的正式名称,“百咳”.但“百咳”并非只作用于小孩,只是小孩抵抗力弱,更易被染,可大人同样不能幸免,甚至跟是否身强体壮无关,因为这是通过飞沫传染的疾病,从潜伏期到第六周都有传染,人群对本病普遍易。 这种病的病因,是百咳杆菌染引起的急呼道传染,因病程可迁延数月,所以才被形象地称为“百咳”。患者可表现为阵发痉挛咳嗽,且伴有深长的鸣样气吼声,严重者会引起死亡。 该病全年均可发病,以冬季节为多,可延至末夏初,成国公朱能正是在天患上了此病,迭加水土不服,所以到了百咳的晚期才会突然病倒,而且病得极为严重。 当然了,“百咳”这名字虽然是现代起的,但华夏古代早就有了,中医自然有所研究,可方子很多,能见效的不多,尤其是对于百咳晚期,能见效的就更微乎其微了。 ——归结底,因为这玩意的本质是细菌! 怎么对抗细菌?最有效的自然是用抗生素,因为抗生素等抗菌剂的抑菌或杀菌作用,主要是针对细菌有而人没有的机制进行杀伤。 可这个时代有个的抗生素? 所以百咳明明在现代致死率极低,不仅有疫苗可以预防,而且随便点抗生素都死不了人。 但在古代,这就是彻彻底底的不治之症! 百咳晚期,在这个时代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硬不硬! “那这病有的治吗?若是有的治,你们现在马上动身去安庆。” 戴思恭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坦诚答道:“陛下,若是病人已经这个状态,恐怕是药石难医了。” “汪伯善?袁宝?陈克恭?王彬?” 这几位都是燕王府良医,也是平里负责皇帝皇后皇子等人医疗问题的,跟了朱棣好多年,他们一定是能懂朱棣的意思的。 但可惜的是,这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低头的意思是,无能为力。 朱棣无力地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众人离开奉天殿后,朱棣站起身,来回踱着步,眉头深锁,显然陷入思考。 他本身对鬼神之事不甚冒,但听闻这件事后还是觉到震惊无比。 姜星火的预言,继承万里石塘鸟粪岛、本特大金矿银矿以后,再一次被验证了! 自己虽然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姜星火始终都在南京诏狱里,以前也从没去过北方,离朱能的生活轨迹数千里之遥,朱能的情况他又怎会清楚呢?朱高煦告诉他的?这更不可能,朱高煦当时也很久没见过朱能,而且朱高煦从来主张“有病不用看医生”,有点咳嗽更是不当病,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当回事告诉姜星火。 就算是朱高煦真的告诉了姜星火,可一点咳嗽,怎么能推断朱能会死于征安南的路上? 但眼前的事实,已经毫无疑问地证明了,姜星火是对的。 虽然朱棣极度不理解,但他不得不承认,姜星火的预言,竟然如此准确,准确到姜星火在出狱前不可能见到过朱能这个人,但却直接推定了他的死法,这是何等恐怖的能力! 伴随着朱能似乎已经被注定的死亡,一个曾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几乎要被朱棣遗忘的问题,又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狱中的最后一节课,姜星火让他二选一,只回答他一个问题,朱棣选择了预知大明的结局,而非他自己的结局。 而此时此刻,在得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心腹将,有可能先自己而去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朱棣自认为几乎不会面对的恐惧,出现在了朱棣的心中。 朱棣一向是不怕死的,戎马半生,他经历了太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若是怕死,朱棣走不到今天。 但朱棣今天怕了,不,描述的准确一点,朱棣不是怕死,而是怕他若是突如其来的死了,那么他刚刚冒着背负反贼之名打下的江山就会烟消云散,他中那“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宏图伟业,就无从实现了。 姜星火没告诉过他,他什么时候会死,这就意味着,或许在姜星火看到的未来里,说不准他明年,甚至明天就会死。 哪怕是皇帝,也保证不了,明天和死亡哪一个先来。 半晌之后,他似乎做下了某个决定。 “备马,不用銮驾,把那个成国公府的家将和太医院使戴思恭一起带着,朕亲自去见国师。” —————— 新的府邸还在装修,姜星火依旧跟老和尚住在一起。 今天袁珙去研究怎么把沙子变成玻璃了,为此特意在化肥工坊旁边新建了一处工坊。 而张宇初则拉着一帮陆九渊心学一脉的士子,开始了心学的宣传。 姜萱出门买菜,小于谦也去上学了还没回来,所以虽然眼下是下值时间,但家里只有姜星火和老和尚,还有前来拜访的朱高煦。 当朱高煦来的时候,姜星火正拉着老和尚搞科研。 嗯,用“科研”来形容也不准确,准确的说是在开茶话会。 而茶话会的第一项内容,是静坐。 这是心学里“明镜论”的内容,也是王明心学格心方面的最重要工夫,姜星火对其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的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 不过好在,在场的这里面还是有明白人的,打坐嘛,老和尚一定擅长。 “目的是什么?” 还俗姚广孝又一次披上了僧袍,他恍如一尊佛陀般慈眉善目,淡然道:“还是理学格心那一套吗?世间万物皆有法度,凡所谓‘三纲五常’者,乃为人处事的本,若无此三纲五常,则人便难以辨别真假善恶;故天地至理,必须顺应天道伦常,遵循三纲五常,内心也必须时时反省,所谓‘君子慎独’便是此理。” “还是说,心学的格心,即是求诸己心?” 姜星火答道:“主要目的是要制定一套可以推广的心学的修炼方法,心学就如同小说里的魔教功夫,速成,门槛低,容易推广,用来对抗和推翻理学再好不过.眼下虽然经历了辩经擂台赛,心学和实学都有所复兴,但这只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就要重现南宋三大学派三足鼎立的状态,第三阶段才是实学彻底成为官学。” 朱高煦则问道:“荣国公讲的这些,俺也听得懂皮,但总觉得差了一点啥?” 姚广孝捋着颔下胡须笑道:“阿弥陀佛,世上哪有完美的东西?伱想得到的或许更多……静坐是格心的手段,最本的,还是你的心。” 姚广孝还俗,纯粹是为了姜星火,不想让自己佛门领袖的身份影响辩经和变法,并不是他真的能改变数十年的习惯。 他朝外面扬手,叫了个小沙弥进来。 小沙弥躬身道:“师祖。” 姚广孝指着地上的蒲团,温和道:“把它摆放在中间。” 小沙弥依言照做,蒲团很快就摆好,姚广孝继续道:“坐上去。” 看着规规矩矩盘膝合十的小沙弥,姚广孝问道:“心里在想什么?” “.想吃。” 姚广孝没说什么,让小沙弥下去,又示意朱高煦上来。 朱高煦道:“俺是武将,打仗的,搞这个干什么?” “让你坐你就坐。”姜星火道。 “哦。”朱高煦只好走过去,盘腿坐下。 “虽然不明白姜圣想要通过静坐具体获得什么。” 姚广孝接着道:“但人的情与天相通,人心也是天的一种,所谓人有七情六便是如此。” 姜星火听罢,竟出赞同神情,微微颔首。 朱高煦道:“那又如何呢?” 姚广孝抬起手,朝小沙弥招手:“把灯点亮。” “是。”小沙弥答应道。 片刻后,拉着窗帘的静室房间里终于稍微有些光亮了,小沙弥安静退去。 “你看见的世界,便是能你想象出的世界吗?” 姚广孝突然转头,盯着朱高煦:“人心之所向,便是因为你的所见所思,你看见了,你便会想象,是你的眼睛告诉你的脑袋。” 朱高煦皱眉道:“俺不明白。” 姚广孝又道:“按佛门的道理,便是世事变幻莫测,世间万物皆有其轨迹,人的心亦然。你若是想象出一座庙宇来,你便可知晓,你念头一动,就能看到庙宇中供奉的佛像;而你若是想象出一个人来,便可知道他在想什么。” 朱高煦愕然道:“这样?” 他想象了一番,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太匮乏了,一时间本想象不出什么庙宇、佛像,更想象不出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人。 姚广孝道:“你再仔细想,你想出现什么?” “我想当太子,我不想离开父皇去北直隶。” 授勋定阶已过,朱高煦因为种种考虑,被朱棣要求放弃了定阶,虽然没评上上将,但朱高煦显然得到了额外的好处,他被父皇给予了一定的兵权,用于防备北面的蒙古诸部,以及山西方面蠢蠢动的晋王。 可即便如此,朱高煦还是不想离开南京。 朱高煦走了下来,而姜星火坐了上去。 片刻后,姜星火睁开了眼。 “师父心里浮现的是什么?” “酒和大蒜。” 是的,当今天姜星火去诏狱视察大蒜素研究进度时,就看到了拿大蒜当下酒菜的孔希路。 虽说白酒配大蒜有助于补肾壮、促进新陈代谢,可当孔希路向他汇报已经研发成功的时候,姜星火还是被一嘴刺鼻的辛辣味道熏了个够呛,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于姚广孝问他脑海里浮现出什么的时候,姜星火第一时间就是这股味道。 就在这时,门外王斌忽然前来通报,皇帝亲自登门拜访国师。 姜星火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朱棣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没事绝对不会轻易来见自己的,最多是让自己去皇里找他。 “难道……” 想到这儿姜星火连忙起身去接,果然看到大厅中坐着的,赫然就是当今圣上,朱棣。 只是他现在脸很难看。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