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按照纪纲的想法,卓敬既然跟道衍有仇,那么道衍没准是想暗示他来解决卓敬? 可偏偏卓敬又是朱棣所看重的人,是重点招降的存在。 朱棣曾评价道“国家养士三十年,唯得一卓敬”,所以这个人虽然死不投降,但纪纲还真不好下黑手,因为要是把卓敬搞死了,若是朱棣哪天想起这人问起来,实在是不好代啊。 可道衍接下来的举动,却有些出乎纪纲的预料。 道衍在纪纲的亲自引导下,来到了卓敬所在的东侧诏狱监区,然后纪纲被支到了牢门外,听不到两人的谈话。 须发有些斑白的卓敬,抬起浑浊的眼眸,看着来人是自己的老对头道衍。 随后卓老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起身直杆,如同一杆笔一般。 卓敬看向进来不言不语的道衍,淡淡地问道。 “不知陛下又有什么话,要道衍大师带给老朽?” 道衍双手合十行礼后,认真说道。 “卓公,陛下怜惜您的才华,上次说您给建文献策离间皇家骨,是他一时糊涂,您只是尽了人臣的本分,并非是什么罪过。” 卓老头点了点头,眼睛瞥向了牢房墙上,显然无动于衷。 “陛下也知道您忠于大明,您给建文效忠,说明了您的忠贞,这些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陛下也很欣。” 毫不夸张的说,在方孝孺拒绝给朱棣写继位诏书后,朱棣就意识到这些读书种子单靠杀戮是杀不绝的,因此非常非常的重视收拢读书人的心,以便为其统治服务。 卓敬这位洪武榜眼,天下有名的大才子,便是朱棣最上心的人物。 有学问、有能力、有资历,如果朱棣能降服此人,那么从庙堂角度将会起到极好的标杆效应。 因此,朱棣之前也数次派道衍这位卓敬的老朋友来劝降。 嗯.朱棣不知道两人的“渊源”。 闻言,卓老头复又点了点头,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起来,颌下白须都跟着抖了起来。 “历史上的故事,您必然耳能详。” 道衍似乎看不到卓敬的不耐,道衍了口气,诚恳地缓缓劝道。 “秋时管仲效忠于公子纠,甚至箭齐桓公,齐桓公都没有任何记恨,反而拜管仲为相称为‘仲父’;隋唐时魏征是李建成的谋臣,屡次为其出谋划策,被李世民俘虏时更是说‘若是太子要是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没有今之祸了’,这与您说的‘可惜建文帝没有采纳您的建议’,是何等相似啊?” “管仲和魏征都效忠于旧主,但他们效忠的旧主却并非是能成就伟业的雄才大略之人,您如果能改变心意效忠陛下,想必以您的才能,一定可以更进一步,成为辅佐陛下开创盛世的功臣,到时候在史书上留下如管仲、魏征一般的佳话,岂不美哉?” 道衍的劝告有理有据,情真意切,若是其他人,想来已经被其劝服,纳头便降了。 然而卓老头只有硬邦邦的一句话。 “道衍大师说完了吗?” 道衍忽然笑道:“陛下托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要说点你我之间的话。” 接下来,道衍和卓敬的谈话持续了很久。 纪纲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只知道最后道衍代给他,让他给卓敬换个监区的时候,卓敬并没有反对。 而这个监区,正是姜星火与郑和新换的监区所在的位置! 是的,由于腾出了一批犯人,诏狱开始了新一轮调整监区。 所以姜星火与郑和,被特意放到了另一处非铁门牢房的监区。 纪纲不打算自己思考这件事,而是在办完了这件事且道衍走后,派人上奏给了皇帝。 —————— 今夜月皎白,清寒的月光透过诏狱的天窗投下来。 月光映在隔着两道铁栅栏的姜星火与郑和身上,仿佛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圣辉。 姜星火与郑和,正在月下论道。 由于牢房没有了铁门,而是变成了铁栅栏,他俩说话容易多了。 而且,他俩的位置也不是左右挨着,反而变成了相对位置。 没有错,新的监区不是一条线的单排牢房一个个挨着了,而是两排对着。 “卓侍郎,用不用” 面对身边另一位狱友的低声询问,卓敬摆了摆手,示意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身着囚服的郑和,此时神情恭谨,仿佛就没有看到另一侧牢房正在看着他们的卓敬两人。 郑和弯下了笔直的杆,行弟子礼,向对面的姜星火请教道。 “姜先生,我想问如果按您昨所传授的星图来看,荧惑星离太的距离更近.那是不是意味着,跟食一样,荧惑守心这种天象,其实也是周期的遮蔽?” 所谓荧惑星,就是火星在中国古代的称谓,乃是因为火星是红而荧荧似火,其亮度又常变,行踪不定,因而令人惑。 而之所以会讲到天文学,乃是知道对方在航海方面颇有兴趣后,姜星火随口指点了当下牵星术的缺点,便谈到了这里。 星图? 卓敬的心头升起了浓浓的疑惑。 卓敬学识驳杂,通晓天文地理法律兵法,因此关于荧惑守心和食这些,卓敬都能听懂。 而卓敬旁边的狱友,也就是另一位建文旧臣,其实并没有听懂姜星火所说的话,跟卓敬不同,他只有一点基础的天文知识,这些内容已经超出了他所了解的天文知识范畴。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星图,但这不妨碍卓敬的基础逻辑推理。 因为卓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道衍跟他做的一笔易。 而卓敬是因为巨大的好奇心,才会答应的。 卓敬好奇的原因,就是因为道衍为什么要称呼诏狱里的一个无名后辈为圣? 而且道衍谈及此人时的态度是如此恭敬,几乎跟开蒙小儿对待私塾老师相差无几!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如此人才为什么自己从未见过?! 卓老头死死地盯着气质不凡的姜星火。 姜星火此时长身而立,一侧的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姜星火的眉目间透漏着些许疲惫,眼睛却是格外明亮,仿佛能够看穿这个世界,又如同幽潭般深邃,让人望之畏惧。 周围的牢房和囚犯,在姜星火的眼中视若无物,他神平静地回答着郑和的问题。 “所谓荧惑守心,在古代天文学中的解释就是火星侵入心宿,通常而言,在天人应学说里,这种天象象征着帝王有灾。” 在旁听的众人里,只有卓敬和他的狱友的文化水平较高,卓敬也懂不少的天文知识。 卓敬微微颔首,“荧惑守心”的这种解释常在史书中出现,是天人应学说的重要体现之一,卓敬虽然从这句话中没听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多高的水平,但总归是符合他的认知的。 可姜星火的下一句话,就让卓敬的心,提了起来。 “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种间隔周期较长的普通天文现象而已。” 卓敬攥紧了拳头,差一点就想出声质疑,打断姜星火与郑和二人的谈话。 因为听到了姜星火的解释,卓敬的内心觉得很不舒服。 “荧惑守心”是中国古代星占学上最凶的天象,是帝王驾崩的恶兆。 “荧惑守心”一旦出现,国家宰相都要丢官罢职,伱跟我说只是周期长的普通天文现象?! 卓老头死死地盯着侧前方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他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解释。 第192章 虚假的天人应 “火星,又称荧惑,荧荧似火;心宿二则红似火,又称‘大火’。” “事实上,之所以荧惑守心被认为不吉利,只不过是因为火星和心宿二(天蝎座α星)是全天最红的两个天体,两星斗,红光天,观测起来看着就像是一片血光之灾似的.” “真实原因是。”姜星火解释道,“火星每两年又两个月接近地球一次,由于火星轨道较地球更为椭圆,所以每十五年到十七年才有大接近。” “而火星、地球、心宿三者集,时间则更加漫长.通常一个王朝也只能观测到一两次,在有记载的早期恰巧迭加了一些帝位更迭,因此才被认为某种不详的征兆,随后,便被视为固定的天人应现象了。” 听着姜星火的话语,卓老头陷入了思考之中。 荧惑守心,见于史料的最早一次记载是秋宋景公年间,《吕氏秋》《史记》《淮南子》都有较为一致的相关记载,宋是周封微子的封国,所谓‘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卓敬很清楚,火在那个时代对应了秋时代作为殷商后裔的宋国,其实是有某种极为深刻的庙堂含义的. 而在卓敬的记忆里,当时的司星子韦提供了一整套的禳解之术,也就是‘可移于相、可移于民、可移于岁’,换言之,早期的天人应其实就已经出现了消灾解难的办法。 但中国传统的天文学,就是发源于占星术,用来解释天人应的。 因此,卓敬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姜星火这边则直了脊背,缓缓言道:“荧惑守心最著名的记载大约是《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三十六年,荧惑守心’,而第二年,秦始皇就驾崩了,从那以后,遇到荧惑守心,一般都要宰相下台,替皇帝承担责任。” 郑和的思维很锐,他反问道:“姜先生的意思,是很多史料都是附会的?” 姜星火点点头,说道:“但实际上,如果用天文的方式来推演,你再去对比历史上的这些荧惑守心的记载,你就会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对不上的。” “再比如,荧惑运行到南斗,也被认为和皇帝有关。” 姜星火说道:“正所谓荧惑入南斗,天子殿下走。每逢此时,皇帝要绕着殿跑一圈才能免灾,否则会被叛军赶下台。” 郑和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说法。 “这里边便是有一件趣事,来印证所谓天人应,其实有时候是会闹笑话的。” 因为是换了稻草堆,晚上睡不着的缘故,两人只是相对闲聊,故此姜星火也没有很正式地讲课,更偏向于扯东扯西,想到哪说到哪,并没有太多其他目的。 所以,姜星火倒是乐于讲点小故事解闷的。 “南北朝时期,北魏末年的时候就有一次荧惑入南斗,那时候南梁的梁武帝,嗯,也就是那位皇帝菩萨,被吓坏了,郑重其事地光着脚绕着台城(专指南朝皇)跑了一圈。须知道,台城范围广大,后来侯景之的时候,可是能足足让上万军队在里面守一百多天。” “后来什么事都没发生,梁武帝觉得免灾了,结果不久后,他就听到了北魏孝武帝被后来的北齐开国之君神武帝高给赶出了洛,梁武帝得知后,只能讪讪地说一句:胡虏亦应天象耶?” “但实际上,按南北朝那种法,皇帝被叛军赶下台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国灭身死这些了,哪是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出一个荧惑守心所能全部概括的?不过是附会罢了。” 郑和抚髯亦是笑出声来。 其他的事情郑和不知道,但当年朱棣起兵的时候,风吹落瓦可是大不详,结果不还是事没有? 说白了,要是真有天命这东西,当时怎么都轮不到燕王啊! 还是那句话,兵强马壮者王之。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