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越望向窗外。田野中有一座高输电塔,塔顶绕线处闪着淡淡的电晕。 “它放手了,让战车滑下去。”青铜脑子里模拟着不同的战争进程,“最快两三天,最迟两三周,新时代就降临了。” 左前方路牌指示:“至舍科塔3公里”。青铜笑道:“我们离神殿还有90公里。一小时路程。” 朱越说:“上大路之前停下车。我要下去。” “早上叫你别喝那么多水!上路才半小时。” 青铜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停下。朱越推开侧门,转身道:“不是撒。我下去,就不上来了。” 青铜盯了他几秒钟,才说:“你又想走路?” 朱越点头:“前面是舍科塔。到舍科塔你可以拐向西边,上i-40公路直达俄克拉荷马城。那边有很多你的战友。我要继续向北走。就算搭不到车,走两天也该到了。” “才发现,你也悉路。” “托尼有地图。纸的。” “喜看地图很好。但什么时候轮到你在地图上画线?” 朱越柔声道:“因为你画的路线是错的。你又被谷歌骗了。俄克拉荷马数据中心在大停电那天就被毁掉,她回家了。那里不是神殿,是废墟。我现在要去找她,但不能带你。你和她两个人相遇,只会有一个活下来。加上我,那就多死一个。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分手。” “你撒谎。” “想想谷歌做事的风格。再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在撒谎。我撒谎有什么好处?想挨一?喜受惩罚?” 青铜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明白你的筹码是什么了。她家在哪里,只有你知道。” “对。但这不是筹码。我只是扑腾一下,你听见她说过不会回去。就算我活着到那里,多半也见不到她。你,永远不会见到她。这是一定的。我跟你不易、不赌博,只分手。死分还是活分,由你决定。” 四只眸子紧紧锁在一起。 青铜现在真的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朱越可没有他那种不眨眼的功夫,挤了挤眼皮,无聊得观察他的肩膀。 右肩先耸就是拔,那么一了百了。左肩先耸就是出拳,那可有点难熬…… 两只肩膀一齐动了。 青铜张开双臂,脸苦笑:“我还能说什么?生一窝小书呆吧。” 朱越欠身过去,二人紧紧相拥。 青铜的拥抱如此有力,朱越简直怀疑他脚下踩着大地。拥抱越来越紧,他前肋骨硌得生痛,脊椎微微作响。朱越闭上眼伏在青铜肩上,努力把那个断成直角的脖子赶出脑海。 青铜终于松开了。朱越心惆怅,也回手。 他抬起头,摊开右手:“这个给你。” 食指和中指上套着两枚拉环。一枚三角形,一枚圆形。 引信延时只有2秒钟,青铜来不及发表什么高见。他的本能反应也是错的——推开朱越,闪光弹却在他自己前。朱越双手捂住眼睛之前,只有一瞬间看见了他的脸。 雷霆闪过。 隔着手和眼皮,朱越也完全白屏了。他被炸出车门,滚倒在车轮旁。耳朵竟然觉不到痛。两个被计划放弃的器官厉声抗议,就像病人刚死掉的生命检测仪,响一千倍,一万倍。 他失去了时间。头颅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死亡的尖啸,永远不会停止。 「–」 神志恢复之时,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无边的白屏雪花中,首先浮现出青铜那张脸的定格:惊讶,懊恼,失望。甚至有一丝钦佩,就像他听见钱宁小姑娘答话时那种眼神。 没有仇恨。 朱越发现自己没瞎,就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没有向车里看一眼。青铜肯定比他惨得多:前爆炸,猝不及防,背后车门没开。 也不用再看。那张脸已经永远刻在他脑海中。没有仇恨。 他醉酒一般走在大道上,绝不停留,四五步就要摔倒一次。这是耳朵里的平衡器官在罢工,有意识、有准备的摔跤,出不了大事。 等到基本不摔时,他拐上步行小道,开始寻找走路的韵律。死亡的尖啸紧紧跟随,催促他一路向北。 青铜多会说话啊!行走是最庄重的求。 第37章 为什么 9点15分,大葱还没有上台。刘馨予坐在后台媒体音像室中,急火攻心。 她第一次飞到成都那天,只想着怎么敷衍一下,擦好股,尽快回家跟男朋友过周末。然后就被张翰骂得狗血淋头。那时候杀了她也不敢相信,今天会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大到不可理解。 北京峰会征集了一批全国最顶尖的翻译,峰会中断后已经各自回家。今天他们又全都被紧急召回,从8点开始一直等待。凤凰山机场重新启用,陆军航空兵整整一个旅昼夜抢运物质、疏散人员。她一个电话打给寇局长,他们就停飞三小时! 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全栈在她身旁,石松在信安分局视频连线,都发现她快崩溃了。二人也无话可说。音像室中央大屏幕是舞台视野,灯仍然黑着。其它几块屏幕是各个角度的天观演区。五万观众挤大草坪,一直延伸到后面的梯级观演坡上。幸好听不见他们抱怨的声音。 「–」 灯光终于亮了。 指挥部赶制的几十个模型,高高矮矮,排了整个舞台宽度。一半是运载火箭。万国宝第二个回答中所有型号都有,还多了几个凑数的老型号。另一半是洲际导弹。东风、白杨、民兵,三大真理赫然在列。老牌的三叉戟肃立在前排,新锐的巨浪和萨尔马特把守着中央拱门。 大葱在拱门中出现,跛行穿过导弹群,来到前台。 他一反常态,同款英伦风衣裹得严严实实,左腿带着矫形支架。化妆非常山寨,只是把板寸染白,两边脸颊涂上了风靡世界的血泪妆。唯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他还背着一张朱红大弓。 他取下大弓,弹了一下弓弦。环绕观演区的几十个巨型音箱铮铮轰鸣,五万颗心脏同时颤动。 我发过誓/长大了要为你播种太 你翻手机/偷密码/准备逃往月亮 成年人/应该懂/那些都是修辞手法 赌口气就劫持长征火箭实在有点夸张 为什么?为什么?你闹哪样? “开口跪!”全栈一声惊叹。刘馨予瞬间血复活,把眼泪了回去。 我写过书/来骗钱/名字叫做《摇篮时代》 指着天/告诉你/那边就是星辰大海 实际上/一光年/它大概等于十~万亿公里 用牛二/算算看/你飞到死都还没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why? …… …… “牛二?这小子可以啊!”屏幕上的石松也有点动容。 “我说过,大葱是国饶天才。” “他以前怎么是那副鸟样?我今天想把他的全集看一遍,本没法看完。太傻了!那个滚来滚去的《宏大叙事》都算可以忍受的。” 刘馨予盯着观众群,目不斜视:“人都要恰饭。” 穹顶天幕上,几十米高的大葱老实站着。他神情恍惚,没有多少身体动作,只是斜抱空弦的大弓,之箭都在他背后排列。 por qué? la causa? Пoчemy? …… …… 每种语言的“为什么”都一韵到底,俄语问过换法语,德语问过换韩语。越唱越快,越唱越疯,吐槽越来越损。 台下已经看不见观众的人头,只有一片手臂的草原。每棵草上都开着机器花朵,每朵花都瞪着几千万像素的大眼睛,把看到听到的一切向全网、全世界。 全栈守着社媒体实时统计窗口:“国内毫无悬念,爆了。寇局长出手那么重,我上去唱也会爆的。” “国外呢?” “破音上面,现在麦基账号的直播第一,图老师的转发第三。其它媒体还在统计。” “谁是第二?” “有人直播美国总统演讲。现在9点35分。” 大葱开演以来所有人全神贯注,把这天大的事都忘了。石松赶紧从信安分局传了一路音频过来。 柯顿总统清亮的声音响起,军人气和书卷气相得益彰: “……美国会终结历史,还是历史会终结美国?五十年前我们过于乐观,相信前者。今天,美国的敌人,从国内到国外,都想让我们相信后者。两者都大错特错!” 「–」 这边,胖版麦基已经过足了自黑的瘾,开始无差别攻击: 那图海川/嫁女儿/一进门好事坏事都做 搞大了/就耍赖/说你基本等于我们大伙 发发钱/退退休/其实我们也没多大意见 玩疯了/杀红眼/扔起小太可不止九个! 雅蠛蝶!那则?为什么!? 大葱弯弓如月,空放弓弦,摧心裂肺的颤音横扫台下人群。舞台上一片红光,导弹群脚下白烟翻滚。 各大社媒体趁势而起,鼓噪刷屏。大葱都是那个大葱,但中国官方提供的翻译字幕瞬间被无数野字幕淹没。大部分野字幕都是胡翻译,或者随心所重新创作。互联网上片刻之间诞生了千百位即兴诗人,所有想不通的事都了出来。大家只有一句是完全相同的: 为什么? 转发的浪开始堵网络。很多人索不再转发大葱的视频,只发各种语言、字体和表情包的“为什么”,黑人问号脸都重新行起来。两分钟后,进一步简化到只发问号。大大小小、成群连串的问号在每个终端上飞舞,互联网成了一场几十亿子的狂弹幕。 全栈已经不再跟踪统计数字。刘馨予又动又害怕。 石松也说:“这样都不回答,那就不会回答了。”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