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约莫四十来岁,正和stardiv的品宣站在电脑前选片,电脑上,各式各样的模特、明星的宣传图走马灯般掠过。 其中有几张表现力还算不错,但stardiv的人一直冷着脸,摄影师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不耐烦。 品牌大加上要求高,看来这次的甲方stardiv,很有些棘手。 新系列就要上市,我们不该在没经验的年轻男孩身上浪费时间。摄影师对品宣说,明天超模kate会飞回巴黎,我约一下她的时间 品宣抬手打断他的话,转头向乔稚绽放一个标准笑容。 摄影师注意到品宣的变化,也跟着回头,他背着手,审视般将乔稚上下扫视了一遍。 少年穿着偏繁复的复古白衬衫,棕发略微后梳,出轮廓深邃的眉眼,一束白光掠过,得他皱眉闭眼,纤长的淡棕睫被照得分明。 第一眼,他给摄影师最直观的受是,很有星味儿。 强光一刺,连闭眼皱眉都像套了慢镜头滤镜一样,非常有氛围。 啪。那束灯光被人关掉。 强光源消失,乔稚的视野渐渐恢复,忙碌的人群中,他一眼看到了站在灯旁边的叶辞柯。 今天的叶老师叠穿着黑蕾丝衬衫,窄窄收起的线若隐若现,站在黑暗里,活一支淬毒的玫瑰。 叶辞柯捏着灯光开关,隔着人群看着他。 一名摄影助理急忙跑到他身边,边用法语道歉边接过开关。 stardiv品宣也走过去同叶辞柯握手,和旁边的摄影师介绍这是今天的模特之一,《荒原亚当》的出演者,叶辞柯。 摄影师听到《荒园亚当》的名字,认真打量了他一眼,主动伸手:我很喜你的电影,亚当。 叶辞柯克制回握,礼貌而冷淡地和他们寒暄,低沉的声音隔着人群断续传来,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看似丝毫没受到网上传闻的影响。 没说几句,三人的视线忽然同时向乔稚投来,叶辞柯招手示意他过来,和品宣及摄影师引荐他:这是稚,现在我们节目里最受的人。 乔稚挨个打了招呼。 摄影师用极其挑剔的目光审视了他一遍,忽然问:芭蕾?花滑? 乔稚肩背直,身姿舒展,远观属于窄瘦修长的类型,但近距离观察能看到他身上全是紧实修长的肌群,不仅富有力量,更有种优雅的美。这种肌群需要经年累月的柔韧与平衡训练才能达成,摄影师见过的人多,这才凭经验推断他是不是学过芭蕾或者花滑。 乔稚淡淡一笑:中国古典舞。 也不知旁边翻译怎么解释的,摄影师莫名眼睛一亮:那你能在墙上走么?能一跃跳上高塔么? 乔稚一本正经:我们不跳,都直接飞。 摄影师:?! stardiv的品宣忍着笑打圆场,招呼工作人员就位,开始拍摄。 拍摄正式开始。 这位功夫摄影师不是走量抓拍派,反而对每个镜头都会细细琢磨,不断替换光源、前景道具等等,属于益求的类型。 乔稚和叶辞柯分别单人拍了几组,又合作拍了两三组,摄影师忽然皱着眉,从摄像机后抬头:你俩关系很差么? 乔稚听懂了,这是对他俩的配合不意。 他对平面拍摄并不是毫无经验,单人拍的时候摄影师也还算意,但叶辞柯上场后,他总觉得对方有些不在状态,连带着他也拘谨不少,双人姿势也不敢摆得太过出格,想也知道整体效果好不到哪里去。 抱歉。是我的问题。旁边叶辞柯用法语说。 虽然开拍前摄影师还在开玩笑,但工作上的要求他一点不会放松。摄影师叫停拍摄,严厉地说:休息十五分钟,你们找找状态吧! 拍摄一停,叶辞柯紧绷的肩膀忽然放松,他抬手了眉心,终于出了一丝疲态。 乔稚关切地看过去,他却垂眸避开目光,只低声说:今天是我的问题,我出去调整一下。 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出了摄影棚。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乔稚觉得叶辞柯应该是个很有界限的人,他不确定现在跟过去会不会让他到唐突,但行动先于理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叶辞柯休息室的门外。 乔稚轻轻敲了几次门,里面毫无应答。 他有些担心叶辞柯的状况,低声询问过后,直接拧开了休息室的门。 门后的景象,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到一阵窒息。 整间休息室空的,全白,连把椅子都没有。 叶辞柯站在窗前,像是看着窗外,但定睛一看,所有窗户都被白塑铝板遮挡得严严实实。 幸亏是白天,室内还朦胧有些光亮,如果拍摄进行到晚上,难以想象这间屋子会是什么样子。 屋子的主人,好像近乎惧怕地逃避着什么,竭力把自己关在真空里。 他忽然想起《使鹿》里那名鄂温克画家。她有着近乎脆弱的锐知力,她用这种力量触摸世界,用血和灵魂画出一幅幅漂亮的画作,同时这种又是勒住她脖颈的绳索。 还有很久以前,他看过的电影《海上钢琴师》,88个琴键足以构成主角1900全部的世界,让他用音乐描绘不同的情,诠释不同的人,但这88个黑白恶魔同样构成了他的牢笼,他站在游轮上,甚至没有迈入纷杂世界的勇气。 看到这间空旷到让人窒息的屋子,乔稚忽然在想,叶辞柯眼里看到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 叶辞柯向来锐,但这一次,他走到很近的位置,叶辞柯才从看不见的束缚中挣,缓缓回头。 他背着唯一的光源站着,周身被光影塑造成漂亮的雕塑。 他的眼神失去焦距一样飘忽着,在他目光聚焦之前,乔稚忽然上前一步,将他轻轻揽到自己肩上。 他不知道叶辞柯此时在看着什么,又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理由,更不知道病房里他的母亲现在状况如何,但这种时候,任何关切的询问、任何解释,都是让他把那些痛苦的伤处再拉出来,再度经历一次。 乔稚知道无法和他同身受,也知道很难分担他的力,但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叶辞柯,有人在你身边。 乔稚什么也没说,只是摸着他略卷的头发,右手温和地掠过他的背。 因为长时间练舞,叶辞柯的体脂率一直维持在很低的水平,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明显受到他每一块肌的脉络和起伏,以及心跳带来的细小搏动。 叶辞柯明显有些拘谨,虽然他只是用额轻轻抵在乔稚左肩,但这点小小的接触,却让他背上的肌全因为紧张而有力地绷起。 这让乔稚想起被救助的大猫,最开始警惕地藏在角落,弓着身子凶人,等终于明白饲育员的善意后,慢慢变得温和驯顺。 他觉得,现在的叶辞柯就像只走丢到他面前的狮子。 他像个极有耐心的饲育员,没用多余的话语、动作扰叶辞柯的思绪,只是和安静一起陪着他,等他紧绷的神经徐徐缓解,等他贲张的肌一点点放松。 室内鸦雀无声,耳边叶辞柯的呼声都格外重清晰。 不知过去多久,叶辞柯才低低开口,声音像闷在他颈窝里:你是不是从小就过得很幸福。 乔稚顿了一秒,而后笑着打岔:练舞的哪有过得轻松的。你小时候没被老师拿尺子打过么? 叶辞柯从他肩上抬头,难得挂了些笑:打过。小时候贪玩,不愿意刻苦,我妈就拿一寸宽尺狠狠我。到现在我看到那把宽尺都头皮发麻。 这好像是叶辞柯第一次开口说自己的事。 乔稚又逗着他说了些小时候的趣事,两人谈着,叶辞柯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没聊几句,叶辞柯忽然换了认真口吻:其实,摄影师不意,不止我俩配合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叶辞柯避而不答,他让乔稚坐在休息室里等他,自己却转身出了休息室。 大约十分钟后,他提着一个铝制工具箱回来了。 乔稚在录制基地见过这个工具箱,它似乎是叶辞柯做妆造用的。 乔稚正打算起身,肩膀却被叶辞柯按了下去,背过去。 乔稚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背对他坐好。 叶辞柯在他身后问:你敢相信我么? 乔稚口而出:信。 好。 只听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他的后背忽然一凉。 叶辞柯顺着他的领口,竟将背后的衣料,彻彻底底地撕裂开。 第二十四章 桃杏 衣服被撕开的一刹那,乔稚心里就一个想法,温迪知道了绝对要哭崩。 这件衬衣是温迪为了配合stardiv的拍摄,特地翻出自己百般宝贵的stardiv早款,给乔稚换上去的时候就百般不舍,说连影帝来找他借他都没舍得,待乔稚一定要好好惜。 这下不说惜,直接给撕坏了。 乔稚急忙想转身,左肩却被叶辞柯按住了。 那力度说是按不如说是扶,活像是画板歪了他轻手扶正的力度,还附带一句别动。 乔稚紧张问:你打算做什么? 给你改改妆。 工具箱在二人身侧摊开,里面颜料画笔摆布得整整齐齐,他正在疑惑,背上忽然落下冰凉的触,仿佛一支冰锥,直接穿他的后心。 叶辞柯的影子投在地上,他正举着画笔,以乔稚的肩背为画布,云一般挥洒自如。 那支柔软的画笔开始大肆掠进,自从蝴蝶骨到脊椎,仿佛小兽冰凉的舌尖,柔软而细腻地把颜舐开,霜白的背上瞬间铺大片大片绚烂的泽。 灵仿佛透过的他的笔尖薄涌动,那些妖异的花朵在他的笔下盛开,爬过乔稚的肩膀,来到锁骨。 叶辞柯换到他的正面。 正面图案的绘制忽然温和许多。他一手举着板,另一手的画笔如轻吻般描绘,落笔时,他偏在一侧的黑卷发在额前微微颤动,目光却稳定而专注。 他盯着的地方仿佛不是乔稚,而是他情与灵。 纷复杂的笔触在苍白膛上绽开,每一笔都蘸情与彩,错、碰撞,一副妖冶夺目的图画,仿佛烈酒一样在密闭的空间里缓缓发酵、陈酿。 这过程太过于惊奇绝美,乔稚就像观赏一株暗夜里的昙花一样,只敢守护它诞生和盛开的过程,却丝毫不敢打扰它的盛放。 口部分绘制完成,叶辞柯忽然捧起他的右手。 乔稚的指尖自然蜷起,一朵玉莲般开在叶辞柯的手心。 叶辞柯专心注目许久,画笔久久悬在空中,最终没能落下一笔。 叶辞柯缓缓放下他的手,视线缓缓上移,面对面注视乔稚的脸。 他在仔细观察乔稚的鼻梁眉眼,那眼神,像雕塑家看着完美的圣像,演奏家注视着巧的乐器,画家瞻仰妙绝伦的画作,和任何杂念都毫无关系,是最纯粹的审美与欣赏的目光。 他用审美的眼光看乔稚,乔稚也在注视着他。 专注、赤诚,面对艺术毫无保留地献出身体。 那不是叶辞柯在画画,是他体内薄的灵纵了他,是天赋透过俄耳甫斯在说话。 乔稚看着他,像是看着镜子的另一面,明明一模一样,却又迥然不同。 画笔润了红,停在他右脸上空,即将落下之时,休息室的门被猛然推开,摄影师用法语歇斯底里地喊: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究竟要休息到什么时 乔稚回头,摄影师的话活生生噎了回去。 mon dieu! 摄影师盯着他,呆呆上前几步,mon dieu!!(我的上帝!) 乔稚的衣衫撕裂,隙间,荆棘与玫瑰鲜活地涌现。 它们刺破完美无瑕的肌肤,扎在乔稚的血上繁茂生长,就像罪恶与绝望的花,被粘和在破碎前的那一刻。 强烈的对比下,乔稚像荒芜大地上的最后一寸薄雪,美到夺人心魄。 摄影师踟躇着还想往前,叶辞柯却在边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摄影师立即停下步子,倒退着出去,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乔稚问:你没和摄影师说么? 说了。 落笔之前,叶辞柯忽然抬眼,正视乔稚:你还记得那天吃早餐,我们遇到了一艘游艇,那之后我不是有话想说么? 乔稚有点印象:唔。 当时,我是想说 叶辞柯猛然下笔,那一笔好像细长的藤本植物,瞬间上他侧颈血脉薄之处。 我的取向是同。他说。 * 乔稚返回场地,摄影再开。 面对改过妆造的乔稚,之前严肃挑剔的摄影师摇身一变,简直身情,恨不得要把乔稚三百六十度拍个遍。 拍完一组,乔稚在场边看照片直出预览时,也终于明白叶辞柯说的问题在哪里。 摄影和舞台妆造不同,要的是睛、戏剧和冲突,温迪给他做的妆造美则美矣,但太过圆致,就像颗可人的桃子,虽然甜美人,但没什么特别的引力。 但叶辞柯这么一撕,他简直像被妖异的花朵寄生一样。 夸张象的花朵掠夺他、占有他,瘟疫一样染他,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他几乎不需要刻意摆造型,随便一拍就极具有张力。 这之后,拍摄过程极其安静,不少工作人员也举着手机对准他拍个不停,活像在拍摄一件震慑人心的展品。 全场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温迪。 这妆改得是惊,就是有点废衬衫。 废他的衬衫。 好在stardiv的品宣认出来这是他们今年早季的新品,当即留了名片,表示要送上几件超季款新品作为弥补。 温迪接了名片,脸这才由转晴。 傍晚七点,摄影师已经拍完了当天的任务,但他意犹未尽,还要带着乔稚出去追光。 追光是摄影上的说法,指的是一天之中太即将落山,天还没完全黑暗的那段时间,暮光时刻光线柔和莫测,时不时能爆出几张出人意料的神片。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