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严厉,响亮的拍击声与尾音落下之后,安静的数秒里,房间莫名变得旷寂。连此起彼伏的呼声都有种争锋相对的态势。 何川舟陡然一声笑:“我现在坐在你的对面,我的身份不是一名刑警。作为一个最基本的人,我难道不能对我的朋友表示信任吗?” 黄哥干咳一声,打破僵硬的局面,缓和气氛:“何川舟,我很了解。从她入职起我就认识她。说句不带情的话,王熠飞的行为跟她应该是不相干的,我不认为她会指使王熠飞杀人。不过王熠飞回a市第一个主动找她,情肯定是深的。何川舟,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关键的信息遗漏了。他现在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何川舟重复了一遍:“王熠飞不可能杀人。他没有这样的本事,也没有这样的动机。他父亲刚出狱,他很希望能开始新的生活。何况他并不认识韩松山,又怎么可能知道韩松山的动向,还在深夜把他喊出去?” 黄哥耐心地说:“你已经很就没见过他了,或许他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我知道你情上很难接受,但是目前最有力的证据……” 他说到一半,徐钰敲门走了进来,先冲他们点了点头,而后将手中的资料递过去,全程没敢看何川舟,迅速背过身逃出门。 张队快速将资料翻阅了一遍,表情渐沉,拿出手机,照着上面的提示输入关键字。 何川舟问:“怎么了?” 黄哥也在专心阅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两人似乎在读一段很长的文章,直到黄哥放大音量,何川舟才知道原来是段视频。 黄哥点了暂停,抬起头,言又止地看一眼何川舟。 何川舟皱眉,只觉那股被刻意抑住的惶恐再崩不住,即将迸发出来。想开口问,又闭了嘴当不知道。 “王熠飞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张队起身,将手机转了个方向,摆在何川舟面前。收敛了锋芒,他生冷的表情松动不少,语气也变得柔和。 “技术员查到了他的抖音账号跟微信账号。你自己看看吧。” 屏幕光线暗了。 何川舟用手碰了下,随即看清页面上的信息。 账号名字叫熠熠生辉,个人简介上写的是:一个在新时代浪的人。有60多万粉丝,发布了上百条视频。 大部分视频的封面都是实景截图。从定格的画面来看,来自不同的城市,经历了不同的季节。还有一些则是画稿。 在何旭去世之前,王熠飞的成绩其实好的。起码比周拓行的基础要牢靠很多。可惜何川舟去上大学,他独自一人留在a市过得浑浑噩噩。 他没专业学过画画,只当做是业余的好。何川舟觉得他有天赋,却没想过他毕业之后会靠画谋生。因为他以前总说,何川舟当老板,他给何姐当秘书。 张队停在她右手侧,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头顶的光线,低垂着视线,提醒说:“你可以先看一下第二排,点赞数最高的那个视频。” 何川舟点开。 王熠飞应该是坐在花坛边上,镜头的视角斜对着前方的车道,拍到了他放在地上的黑背包,以及他伸长的腿。余光中有不同颜的车辆依次行驶而过,嘈杂的背景中,还有行人结伴缓缓穿行的长影。 分明是热闹的场景,王熠飞一开口,就变得有点寂寥。 他带着很小心的语气,斟酌着道:“我有一个朋友。” 第54章 歧路54 何川舟以为他说的这个朋友是自己, 可是王熠飞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出声了。后面的介绍消失在他言又止的沉默中。 他站起身,沿着马路一直走。 d市沿街是成排的商店, 这里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动的人群像是不会断裂的河海, 喧闹的声音没有一刻的暂停。 他停在路边,当一辆红卡车从前方驶过,轰隆的发动机在某一瞬间清空了周围的嘈杂时, 他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今天从医院拿到报告了。难怪他们一直打电话催我过去。”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何川舟听到了。 可是如同故事说了半截,想不出下面的剧情一样,他又开始了沉默。 大概是实在不想说话,后面他开始使用字幕。 “最近遇到很多倒霉的事情, 本来想告诉你们, 又觉得还是算了, 因为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他坐上公车, 又转了地铁, 辗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网吧。 网吧老板从柜台后面提出一个铁笼, 他打开后往里面抓了把猫粮, 摸了摸猫的下巴。 小猫不停把脑袋往他手腕上蹭, 他玩了会儿, 关上门,又拎着笼子去外面等车。 “房子不能租了,房东收回去了, 之前捡的这只小橘猫我不能继续领养。有同城的粉丝表示愿意收养,我现在给他送过去。” 下一个镜头, 他又站在街口, 身边没有猫笼了, 只有一个黑的包。 “工作也推掉了。对方只是想要我的账号, 我才发现他们老板是一个我很讨厌的人,所以没有签约。” 他坐在同一个地方,应该坐了很久,因为下一秒天已然变得昏暗。红绿璀璨的霓虹灯光在街头闪烁,公园外一排林荫树上挂着的红灯笼也亮了起来。 他地零碎的心情平复了一点,决定去找地方吃饭。 “这家面馆每天都很多人排队,我在抖音上刷到过好几次广告,说他们家的牛面特别好吃,我这次想试试看。” 他走了进去,镜头对着地面,屏幕中间却跳出一行硕大的字体。 “好贵,38块钱诶!” 画面切换,对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面碗。 这次的字缩小了很多,颤颤巍巍地缩在底部: “悄悄说,没有很好吃。” 从面馆出来,他再一次失在街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路上遇到一个坐在银行门口发呆的年轻人,停了一下,自嘲地说:“哈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可怜?” 他找了个不大热闹的地方,将包放下来。这次没有要画画,而是调转镜头,对准自己的侧脸。 何川舟骤一看见,莫名觉得心口跟剐了一样疼,又有种空的恍惚,不敢再往下面看。 王熠飞无声地动了动嘴,仰头望向渺远的夜幕,眨了眨眼睛,睫垂下时,用很轻的音调,有些怅惘地说:“好像生病了,因为一直不好好吃饭,又熬夜。虽然年轻,但是也不行。医生说可以治,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失神地坐着,双眼没有焦距,看着有些落寞,却并不算悲伤。 马路上的汽车驶过,打着的光照进他的瞳孔里,短暂闪烁了一下,又很快被黑暗没。 一个人要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消息,有时候是如此的汹涌又平静。如同一道击不起来的浪,捕不到的风。情绪的控制中枢似乎被搅坏,不能表达出来一分。 生命的尽头原来是这种怅然若失的觉。 “怎么办啊,当时我第一个想法不是伤心,而是觉得,可以不用再攒钱了。”他低声呢喃着,出一个何川舟很悉的笑,略带无奈地慨道,“生活真的好累啊。” 何川舟一瞬间不想再看见他的脸,迅速点开评论区,热门的评论一条条涌入她的眼眶。 “骗子,你特么不是跟我说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吗?这是打算偷渡去地府当博主吗?” “傻吗你是,不要笑着说出这种话啊!” “为什么不治啊?你别就这样放弃啊!” “开直播众筹!这已经不是个没钱只能等死的社会了。然后多接点广告吧,我们不介意!” “生活好累还是要拼搏的,不要想着就这样摆烂。你给我去赚钱,去看病,去买东西吃!” “你不去见你一直想见的那些人吗?你就这样不管你爸爸了?” “38一碗的牛面算什么贵?有本事赚钱去吃380,3800一碗的面啊!” 何川舟又把评论区关了,因为这些话同样让她觉得难受。 视频也结束了,从头开始播放。 王熠飞低哑地说:“我有一个朋友。” 同样的一句话,何川舟此时听着,觉得尖锐又残忍。愧疚浓烈到令她觉得战栗,如风雨晦暝,遮天蔽。 王熠飞是一个非常非常需要陪伴的人,从小就是。 他胆小又,喜跟在何川舟身后,又害怕会打扰她,所以基本不主动说话。擅长察言观,偶尔,很少的时候,会向何川舟吐两句心声。 他连一个人吃饭都会觉得寂寞,最大的期盼是可以拥有一个大于一的家庭。又因为父亲的缘故不敢跟其他人深,最害怕别人问他的来历跟姓名。 他渴望安定远胜于自由。何川舟猜他一定很想回a市,待在他们身边。不明白他这七年间是怎么在十几座城市里不停转的。 何川舟按下暂停,不愿意听王熠飞再说一遍那些自暴自弃的话。 黄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她反应不算烈,表情平淡从容,就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上面是王熠飞发在朋友圈里未公开的一张文字长图。 发布时间是17号晚上7点,在他蹲在门口等何川舟回家的那六个小时之内。 这段话是特意写给何川舟看的。 他说他终于等到王高瞻出狱了,可是因为太过忐忑所以没有亲自过去接人,让王高瞻自己坐高铁来d市找他。 事后反省觉得非常后悔,因为王高瞻不擅长搭地铁,在出站口表现得十分拘谨,还闹了笑话。 两人久违的会面都有点不大习惯,但他觉得王高瞻应该是个好人,起码现在已经变成好人了,不善言辞也能让他受到父亲的疼。 两人小心翼翼地接触,他发现他跟王高瞻之间有许多共同的好,或许这就是血缘的奇妙。这是他最近几年受到的最惊喜的事情,可惜他没能坦诚地把这些话告诉爸爸。 他带着王高瞻一起去做了体检。王高瞻的身体不是很好,也不是很能适应现代社会的节奏,对不稳定的环境会到恐慌。所以经过考虑,他决定在d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顺利过了面试,后来才发现那家公司的老板就是韩松山。公司也只是希望可以利用他的账号进行宣传,合同里囊括了这一点。 他没有忍住,跟韩松山吵了一架。 对方想起他是谁,把王高瞻曾经是杀人犯的事情告知了小区业主。房东连夜将他们的东西扔了出来。 好在他们的东西不多,暂时搬到了离小区很远的一家宾馆里。 第二天,他拿到医院的报告,心情实在太糟糕,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对王高瞻说了极其过分的话,所以王高瞻也走了。 何川舟通篇看得潦草。 原本她应该是要逐字逐句阅读的,可是她的眼睛跟思维都没有办法维持超过一秒的时间,散地在屏的黑字之间跳跃,能捕捉到的只有部分关键字和简单的短句。 虽然王熠飞努力想在描述中表现得乐观、豁达,何川舟在看的时候仍旧觉得有把刀在剖她的心。伤处一片藉,割裂的口子在惨烈滴血。她自己能看见,大脑却完全无法接驳,以致于脸上是麻木的冷淡。 王熠飞说: “我杀人了。” “是我杀的人,我很抱歉。我把一件快要完的事情搞得地疮痍,我才是灾难。” 最后的几段文字,何川舟终于能好好看清楚了。 “你们已经走在通往未来的路上,只有我不行,我一直在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我真的不聪明,我走不出来。” “尤其是看见韩松山可以生活得那么肆意而没有负担,享受着家人跟快乐,我觉得我的人生是荒谬可笑的。他还是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我的信念。他对我来说是比命运更深的磨难。”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