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抓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的。 温凊 拉住把手之前,李珉勋猛地揽住妈妈的 ,在 受到妈妈下沉的那一刻托住她,卯足了劲往桥面移动。 凊 和玉珠都被拖上来了一点。 “玉珠!玉珠!听得见妈妈说话吗!” “往上爬一点!抱住凊 的 ,让她两只手能抓着把手!” “你不要催她!”李珉勋的头埋在妈妈颈窝,刚刚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响,可他像浑然不觉那般发出了更响亮的回应,并顺着她的力把女孩们往桥上拽,“也不要说话!先把她们拉到能让凊 踩住棱块的位置!” 妈妈从来都不知道李珉勋的劲儿这么大。 无论是她,还是绳子另一端牵着的女孩儿们,都在这股力量下以 眼可见的距离往桥面移动着。 大概是因为偏心,也许也带了点对前夫的情意,她一直舍不得让李珉勋干活。珉勋吃得是最好的,用的是最好的,都是妈妈帮他准备的……在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费中抠索着,为李珉勋积攒起来的。 其实妈妈也知道,李珉勋不帮手做事也许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偏 ,也许,不是也许……他只是不愿意。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家里的旧沙发脚断了,自己心疼请人回收的费用,便和玉珠一起抬着沙发,从七楼搬到负一,而这只是母女俩共度过的,心酸又辛苦的事中的一件而已。 珉勋在哪里? 珉勋……珉勋在妈妈心里。把沙发抬下去之后妈妈得意地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儿子,说自己又省了一笔钱,儿子回复:怎么不叫我回来搬?你们辛苦了。 听到句轻飘飘的话,就觉得心 意足的自己,笑嘻嘻,美滋滋地称赞儿子有心……在旁边扶着 擦汗的女儿看到这些,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瘦小的玉珠,帮她搬运的沙发的玉珠,累得站不直身的玉珠,在绳子的另一端,苟延残 的玉珠…… 李珉勋 觉到下巴沾了一滴水。 他迅速地瞟了一眼夜空,想着一定要在雨变大之前把女孩们拉上来,不料却看见妈妈被眼泪濡 的脸。嘴角 动着,仿佛千言万语都在嘴边,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发现儿子正在看自己,妈妈猛 一口鼻涕,“看什么?!快点拉啊!玉珠在下面难道不害怕吗?!” 李珉勋可能不记得了,连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怀着玉珠的时候,妈妈是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的。 和李珉勋听到的不一样,和多年前在打离婚官司的自己说的不一样,玉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是很 这个孩子的。与 别,与什么都没关系,只因为她是妈妈,妈妈都深 着自己的孩子。 前夫那时还没有被她抓到出轨的证据,玉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是妈妈无条件期待着的孩子。 如果玉珠还有胎内记忆,那她应该还记得妈妈那时最 给她唱歌儿了,已经养育过一个孩子的妈妈,自信又自负地觉得母亲的歌谣才是最好的早教。妈妈在家里养胎,每天都不闲着,常常哼着自创的歌儿,歌词 过四季,穿过溪谷,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唱给她亲 的宝宝。 妈妈还不是妈妈的时候,就很期待有一个小女儿。 还是少女的妈妈就想着一定要把女儿当作小公主,给她买公主裙,戴粉粉的蝴蝶结,穿得体的小皮鞋,扎个小麻花辫,还要教她弹钢琴,教她画画,连教她的 教育教纲都想好了,成为妈妈的妈妈却一个也做不到了。 “生了个赔钱货啊。” 当时还是丈夫的前夫这么说。 当时是玉珠的爸爸,现在还是玉珠的爸爸,永远都会是玉珠爸爸的男人,在见到玉珠的那一刻这么说。 刚生产的女人很虚弱。一个所有牺牲与付出都被嫌厌的女人更是虚弱。 这句话从此成了妈妈的梦魇。也成了她把所有矛盾都归结到玉珠身上的 源。 妈妈的小公主,妈妈心 的宝贝儿……妈妈的玉珠…… 这些快要被妈妈忘记的画面在妈妈被汗水和泪水淋 全身的时候回到她脑海里。她又想起自己 漉漉的身体,抱着 漉漉的小玉珠, 下把 单都浇得 漉漉的泪滴。 玉珠,玉珠,不要放弃,妈妈会 你……只要你回来,妈妈来 你……不要害怕,不要松手,妈妈会抓着你…… 也许是因为江水的呼啸,不论上面有什么动静,女孩们都听不到。 “玉珠?玉珠?你在干嘛?” 李玉珠沉默了几秒,“没什么……就是,我抓住姐姐的腿的话,姐姐不就能两只手抓住铲子了吗……”声音细细小小的,稍不留神就要溜进风里。 这回轮到温凊 沉默了。 真可 。她想。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玉珠,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夜里发亮。温凊 笑笑,捏了捏玉珠的手,“姐姐准备好了。” 姐姐会 你。 这句话一直飘在李玉珠耳边,被风吹着从上到下把她身体裹挟。她看着凊 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也觉得那双眼睛温柔得耀眼。李玉珠把原本垂着的手往上探,握住了温凊 脚踝,温凊 把妹妹扯向自己,李玉珠又借着姐姐的力往上抬了一点,终于圈上她的 。 温凊 累得快晕厥了。她觉得今晚的运动量比过去20年的运动量还要大,自己的手已经不是手了,只是被工业胶水粘在铁锹的把手上才能支撑着自己和玉珠。 “好 ,玉珠,你看,我们很有默契吧。”于是她试着和玉珠说话来保持清醒。 “……姐姐真的会 我吗?我们上去之后?”玉珠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 “…… 你!当然会 你!姐姐从不说谎话。” “我们玉珠,喜 吃什么?啊,我先说吧?姐姐喜 吃土豆炖汤,哇……土豆炖汤,解酒一 ,等玉珠成年了姐姐带你去喝酒啊?” “……好啊。” “那还有半年呢……姐姐喜 喝葡萄味的,我们玉珠到时候也试试看自己到底喜 什么……呃啊……刚刚说到哪了?噢!玉珠喜 吃什么?” “面包……” 姐姐好时髦。李玉珠看着她垂下的长卷发,发丝在风里肆意地摇摇晃晃。这么时髦的姐姐,真的会 我吗?是真的会 我吗?不会……不会像弈瑾那样,只是为了捉 我吗? 玉珠也喜 吃葡萄……可是玉珠没怎么吃过葡萄。 李玉珠不敢说出这句话。她害怕时髦的姐姐突然反悔了,嫌她寒酸又丢人,便不愿意 她了。 “面包?面包很好啊,姐姐也喜 吃面包……呃……就是太容易胖了……我就偶尔嘴馋了才吃……玉珠喜 吃面包的话,应该是面包专家了?有机会带姐姐去尝尝你喜 的面包啊?” 不是面包专家。 没饭吃的时候,面包就会被一群像姐姐这样怕胖的女孩儿剩下。面包不贵,又管 ,玉珠捏着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反复斟酌,不断对比权衡,最后吃着吃着就喜 上了。 李玉珠不回答,温凊 的嘴也没停下。 “但等下吃面包可不太行啊……咳咳……姐姐有点口干……我们还是吃汤饭怎么样?热腾腾的汤,有点辣辣的,喝下去之后全身暖洋洋……胃里都舒坦。玉珠能吃辣的吗?” “……有点想吃酸的。” “酸的……那泡菜汤不错?哈,姐姐刚好知道一家泡菜腌得很好的店,做汤也一绝……薄厚适中的五花 ,加一口泡菜中和肥油……” …… 温凊 还在说着什么。李玉珠听着,没回答。她别过头, 了 鼻子,把脸贴在姐姐背上。 声音是往上走的。 李珉勋听着女孩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手里的劲儿一点也不停歇。 他直直地看向一片黑的底下。适应了昏暗的眼睛便能望见江面浪花的光,凊 的话在李珉勋耳边回 ,“玉珠,姐姐会 你的,等我们上去,姐姐来 你!” 水光映 在坡面,像舞台聚光灯一样,把桥上的人儿的心都点亮。 李珉勋一直希望有个人能陪着自己。 中学时期就 受过诸多 慕之心的他,却始终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心意。 与表现出来的冷淡不一样,李珉勋会在女孩们告白之后开始观察她们,细致到她们的口癖,笼统到她们的个 ,李珉勋在心里评级,从1到10,苛刻严谨。她说脏话,真 鲁,妈妈不喜 ,而且会把玉珠带坏……她在课上顶撞老师,今天是顶撞老师,说不准以后就会和妈妈不对付,会为难玉珠……她有点幼稚,如果要照顾妈妈妹妹又要照顾她,岂不是在自找麻烦……李珉勋那时是出了名的绅士,从不当着勇敢告白的女孩们的面拒绝她们,可女孩们不知道,李珉勋私下拒绝她们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百般斟酌,评级完毕,不知道那期间有过多少刻薄评语。 但是凊 不一样。 凊 不一样…… 睿智的凊 ,温柔的凊 , 撒娇的凊 ,笑起来那样明媚,做事也利落漂亮,完全是李珉勋期待中的那副模样;凊 的怀抱,凊 的声调,凊 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把他往怀里抱。 他的凊 ,有让他心安的能力。 温凊 总说自己不是他的心理咨询师,虽然她的专业是心理学,但不代表她有义务负责调节李珉勋的郁结。凊 也曾多次给他推荐心理咨询室,希望他有问题就去找有证的医师治,而不是为难她这个半吊子学生;李珉勋还记得她说这些时候的表情,眉 皱着,嘴也撅着,着实是可 极了。 凊 ,凊 ,在那个月朗风清的夜里,是你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 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张的合照?它现在还放在我的钱夹里。作为成功逃离密室的纪念,我们拍了这张照片。你贴着我后背,手攀上我肩膀,笑得乖乖的,好像很依赖我。可是凊 ,凊 ,不是你依赖我,是我依赖你,凊 ,凊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撑着我,温暖的眼睛望着我,告诉我,“没关系,我们能一起出去,”我那时怎么可能有勇气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 息,再冷静地逃出去? 我们一起,真好,我们一起。妈妈可以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妹妹也可以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妹妹;而是会成为我们的妈妈,我们的妹妹。我可以不再是一个人,因为有你在身旁,有时候我也可以把重担放下。 凊 。凊 。 李珉勋像是在盯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盯着,血丝布 他瞪圆的眼睛,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因为太长时间睁着。 凊 会 玉珠的。凊 会 妈妈的。和我一起。和我一起。 李珉勋的大脑被这认知占据。 他越拔越起劲,越拔越兴奋,额头上的青筋像要爆开那样鼓起,嘴角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幸福而咧起,假如妈妈回头看见他这样的表情,怕是都得吓晕过去。 凊 ,凊 ,快上来,快上来,和我一起。 凊 ,凊 ,你知不知道,有了你的承诺,我才有勇气抓着绳子的这一端,让逃跑的意志力回到我的身体里? 凊 不知道。 凊 只知道风在她周身徘徊,把她吹得像风筝那样摇摇晃晃。 她目不转睛地,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直到对上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炯炯得异常,她看见月光正从李珉勋身后洒下,整个人在炙热的期待中燃烧。 “嗙——”的一声响。 铁锹被扔在一旁。 温凊 还没反应过来,就猛地撞上了李珉勋的 脯。坚实的, 热的,衬衫贴着肌肤,温凊 贴着的那处,内里正 情跳跃。她的脸被浸 了,也许是李珉勋的汗水,也许是自己的泪水,活过来了,温凊 想着,活过来了。 她深深呼 ,把人身上蒸腾出来的热气和江水的腥气一并 进肺里。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温凊 喃喃,手臂环上李珉勋的 ,把脸靠在那人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李珉勋搂着她的 ,轻轻吻上她额头,“凊 ,凊 ……辛苦了……谢谢你……” 天还是黑![](//www.dxszxedu.com/ig/ya.png) 一片。 在李玉珠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里,温凊 和李珉勋抱在一起,妈妈跌坐在地,大家都一身水,一身泥,看着这些,她心里却是没由来的平静。 突然温凊 转过来,朝妈妈和玉珠伸出手,蓄不住的晶莹还在脸上滑下,眼里的温柔与坚定却是那样坦 。 李玉珠看看她,又看看妈妈。妈妈也正望着她。她微微笑着,一点一点往玉珠这边爬,接着握住她的手,在自己手里反复摩挲。眼泪从她脸上落下,落在李玉珠手心,凉得发烫。 李珉勋抱紧了温凊 ,一下一下挪动到玉珠身边。 温凊 把她搂进怀里,也把妈妈搂进怀里。李珉勋把她们都圈在自己怀里。 不知道是谁的眼泪蹭在了谁脸上,谁的眼泪 进谁嘴里,咸咸的,滋味是江水所不可比拟。 “玉珠,玉珠……我的小公主……我的宝宝,我漂亮的玉珠……” 向着市区走的时候,妈妈牵着玉珠的手唱起了歌儿。风在为她伴奏,抑或是这歌儿的调子飘散在风中,悠悠的,细腻又温柔。 妈妈牵着她左手,姐姐牵着她右手。哥哥背着她,伴着歌声把玉珠颠一颠,往光亮的方向走。 她们慢慢地走,渐渐把昏暗的桥甩在身后,渐渐把两边 沉的大树甩在身后。妈妈在和凊 聊天。聊她的 好,聊她的学业,聊她的父母。李珉勋时不时也 一句嘴,被妈妈骂没礼貌,只好又把玉珠往上颠一点。 温凊 看着李珉勋吃瘪的样子笑了。拍拍他的 股,饶有兴致地和妈妈学刚刚唱的那首歌儿。 李玉珠的头埋在哥哥颈窝。 一点也不嫉妒,反而很幸福。 又因为太幸福了……害怕自己没法抓住。 这么幸福也可以吗……我这么幸福也可以吗…… 妈妈和姐姐一齐唱起歌儿,“玉珠,玉珠……我们的小公主……我们的宝宝,我们漂亮的玉珠……” 哥哥也加了进来,“玉珠,玉珠……我们的小公主……我们的宝宝,我们漂亮的玉珠……”他完全跟不上调,惹得妈妈和姐姐一阵大笑。 玉珠也笑了,浅浅地扬起了嘴角。 这么幸福也可以的…… 这么幸福也可以的…… 李珉勋还在不服输地嚷嚷,忽然 觉到有一滴眼泪滴在他锁骨上,和自己的汗水融在一起, 在他 膛, 在他心上。 他沉默了几秒,又唱起歌谣,“玉珠,玉珠……我们的小公主……我们的宝宝,我们漂亮的玉珠……” 玉珠闭上眼睛。在歌声中睡着。 因为哪怕不睁眼也知道……人群的方向,光的方向,家的方向,就在自己身旁。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