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觉得我子好?”他问。 卿晏心道这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就拿眼前的事举例:“我们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却在我危难之时出手相救,还给我熬姜汤、烤兔,难道还算不上善良体贴?” 津哥沉半晌:“这样便算是子好了么?” “这样还不算子好么?”卿晏心道这人难道是个完美主义者?昨未将马队中的所有人全都救下便心生自责? 但也不像啊。他看着淡然的啊。 “别说我了,”津哥忽然道,“说说你吧,你什么都不会,族人和道侣为何会放你来北原找寒金果?” 卿晏“啊”了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现在……没有族人了。” 原主的少爷身份是假的,自然,千鹤门的那些人都已不是他的族人了。 津哥抬眉:“也没有道侣么?” “呃……”卿晏想到原主身上原来的那笔糊涂桃花债,江明这时候,应该已经和苏九安成完亲了吧,“原来是有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原先的道侣跟别人成亲了,所以我现在跟你一样,是一人吃全家不愁。” 说着,他又咬了口兔,扬冲着津哥毫无防备地笑,那淡红的吃得晶晶亮亮,带着油光,边浅浅地凹下去一个弧度,竟有笑靥。 “我跟你不一样。”津哥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递了过去。 卿晏谢过,拿帕子胡擦了嘴:“嗯?” “我来北原是因为从前杀孽过重,如今折罪修行。”津哥摩挲着腕上的檀木佛珠,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如同夜里的凉雾,“救你是我分内之事,不必谢我。” “至于道侣么,不是不想找,而是找不到。我是罪孽深重之人,自然配不上别人清白之身。” 第15章 杀孽?卿晏捧着兔,微微蹙眉,有点困惑。 一般来说,杀过一个两个人,会用到杀孽这么严重的词吗?卿晏觉得要么是津哥夸大其词,要么是津哥语文没学好。 “不会吧?”卿晏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杀过很多人么?” 这人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手上沾血腥的样子,恰恰相反,倒是一副世外仙人,身不染尘的模样。 津哥垂着薄薄的眼皮,拨动了下火堆,并未再接这个话题,只是道:“兔要凉了,快吃吧。” “……哦。” 卿晏低头咬着兔,有点讪讪地,留心观察对方的神,觉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忌话题。 可是这个话题分明是津哥先提起来的啊……他说错话了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么? 夜逐渐深了,在这荒凉无垠的雪原里,夜间更加寒凉彻骨,一阵冷风横扫而过,瞬间将人穿,冻进骨头里,连卿晏的厚衣服也一点儿不顶用了。 “阿嚏!——” 卿晏忍不住打了个嚏,抬手了鼻子,觉得身上的温度正在被风迅速带走,冻得瑟瑟发抖,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冷吗?”津哥侧过头,垂下的长发将侧颜半掩,摇晃的火光在他冠玉般的面容上明灭闪烁,了几分温柔,“是了,你有寒疾,格外怕冷畏寒些。” 他看向卿晏手中的兔兔骨头:“吃了么?” “了。”卿晏乖乖点头。 “那便早些进屋里睡吧。”津哥道,“你身体还未完全痊愈,要好生休养才是。” 卿晏非常听话,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然要接受安排,进了屋内,到炉火前烤了烤自己,方觉僵硬的手脚渐渐有知觉、暖和了起来。 吃穿暖,卿晏渐觉舒服,轻轻眯起眼,确实生出了几分困意。 他侧眸看向铺的方向,突然发觉,这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榻。 若他睡了这张,那津哥睡哪里? 虽然从昏中醒来时,他便是躺在这张上的,但那时候他毫无知觉,现在他醒了。 他是客,不能反倒占了主人的位置吧?就算主人慷慨,主动让给了他,他也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这么想着,卿晏重新走回门边,挑开那金灿灿的寒金果门帘,推门往外看,见津哥将那堆火熄灭,地上只剩一堆橘红的灰烬,他赤足绕过,脚步的方向像是要离开山间小屋往外走。 “津哥。”卿晏赶忙出声叫住他。 津哥顿了一顿,微微侧过头:“怎么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卿晏问道,“你不睡觉休息么?” 津哥道:“只有一张,你好生休息。” 卿晏听这话,心想果然没错,就是他占了对方的位置,津哥才不得不离开,没地方睡的。 他越发愧疚,道:“只有一张,该你睡才是。你愿意收留我,我已是很了,我打地铺就好。” 津哥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也进了屋。他反手合上了门,卿晏跟着他也进来了,刚被炉火熏得红润的面,被夜风一吹,又没了血,鼻尖都被冻得微微发红,像是哭过一般。 “地上冷,你本就比一般人更为畏寒,身体能受得住?”津哥的眸光落在他微红的鼻尖上,淡淡道,“若是因此又犯了寒疾,身死道消,那我不是白救你了么?” 他的声音质地清冷,说话的时候音调平平,没什么情绪,但又很通情达理。至少卿晏承认他说的无不道理。 以原主这副破烂身体,在地上睡一夜,说不定真的会犯病。 “那你睡哪里?”卿晏问道。 津哥不回答,只是淡声道:“不必管我。” 这人辟谷不吃饭也就算了,现在连觉也不打算睡了吗?卿晏心里嘀咕,这是要当神仙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些时了,并没有听说灵力高强的修仙者就可以不用睡觉休息的道理。 至少就他可见的,千鹤门的那些修士全都是要睡觉的,连渡灵灯这样的器灵都需要睡眠。 卿晏不依不饶地说:“若你不睡,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在这里睡下的。” 他才没有那么厚脸皮,不可能自己心安理得,高枕无忧。 津哥抬眉,极浅地笑了一下:“你为何如此在意我睡不睡觉这件事?也罢,你在上睡着,我在外间的那张美人靠上休息便是。” 这个方案卿晏勉强可以接受,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津哥这个主人该去睡。 分配完毕,隔了一盏屏风,两人各自歇下。 炉火在外间静静燃烧,炉上吊着酽茶,柴火不时噼啪作响,越发衬得室内一片温暖静谧。 渡灵灯都舒服得化为了人形,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旁边。 彻骨寒夜悬在头顶上,风雪声一阵紧似一阵,扑在这山间的小小木屋上,只觉得马上这屋子如海中一叶小舟,摇摇坠,便会被风雪没。 外面的山雪过于皎洁明亮,照在窗户纸上,将昏暗的屋内都打得微微亮起。与橘红的炉火一起,将那人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拉得格外修长。 如雾里观花,模糊不清。 卿晏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衣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他只穿了件单衣,但是一点儿也不觉冷。 也许是因为昏了很久,他现在毫无睡意,睁着乌黑的眼睛侧身看着屏风上那抹影子发呆。 疏淡的白檀香在室内悠悠浮开来,被的水气和凛冽的风雪蒸得更加洁净祥和,使人心神安定。只是这味道若有若无地扫在卿晏的鼻间,想抓住却又抓不住,有点恼人。 被那味道包围着,卿晏皱了皱鼻子,垂下眼,裹紧了被子,无比真实地受到身体的每一寸细微的变化和反应。 他伸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发现额头上生出了一层薄汗。 他又开始发热了。 - 卿晏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声已经止息了。窗棂处只有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清脆悦耳。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天光黯淡,屏风那头的美人靠上也空了。 渡灵灯还在枕边呼呼大睡,卿晏给她盖了被子,自己披衣下了,走到窗边,推窗往外一看。 昨夜的疾风骤雪已歇,天上开始落雨。 远处的雪林雾凇银白高洁,山影重重,隐在连绵下坠的雨线之后,遥远而朦胧。轻轻呼一口,肺腑皆清,如灌冰雪。 而近处,小屋门前的一方空地上,凄的雨幕之中,一人正在练剑。 那柄银白的长剑剑身并无一丝纹饰,看起来平平无奇,而握在那只苍白如玉的手中,便有了移山海的气势。那人身着一袭最为简素不过的雪白长袍,几乎要与远处的银白山林融为一体,可是又颖而出,极为醒目显眼。 剑气在他的指尖汇聚成型,如凝出了霜雪,又如冬人张口时呵出的一抹白雾,横扫而过,如浩山风凭空四起,霎时汹涌而出,瞬间灌了那洁白宽大的袖袍。 衣摆随着风随着动作猎猎翻滚,落在雪地里,又被雨沾,仍然洁净如初。 整片山林都被那磅礴的灵力和剑气震了一震,地动山摇。枝上叶间的雪簌簌而下,如雾似霰,在融进冷雨之前,他飞身而上,足尖轻点,踏雪而过,如一只修长孤孑的鹤,飞掠而过。 身影如同一抹惊鸿,快得让人眼花缭,快得让卿晏本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和面容,只余冰冷无情的印象。在雨中,在风中,在雪中,那人练剑的模样灵动飘逸,招式卿晏不懂,也看不清,只觉得如同起舞,极为赏心悦目。 那一串剑花挽得十分漂亮畅,他却蓦地停住了。冰冷硕大的雨珠不断下坠,掉在剑上,凝成一线,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了,被拉得极为缓慢。 他横剑在前,突然一跃而起,在水珠落地之前劈碎了它。 这像是某种阵法,哪怕卿晏这个外行也能看得出来。顷刻间,所有水珠都升到了半空中,围在他身边,针脚一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原本柔软无害的水珠,现在却如刀剑戟一般凌厉人。 他侧身避过,一颗水珠便擦着他的袖子飞了出去,撞在了他身后的某棵树上,“砰”地一声,如钉子一般,深深锲入树干中。 雨珠蓄势待发,天地皆静。等了片刻,尽数从四面八方冲向中心的人,突然发起了攻击。他抬剑格挡,雨珠与剑柄剧烈碰撞,不断发出金石相击的锵然之声。 每一滴水珠都险险地挨着他的皮肤擦过去,招招致命,看得卿晏都暗自为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猝然间,长剑发出轻微的鸣声,剑气震,旋身震碎了那些水珠。 水珠哗啦啦落在地上,又变成了普通的冷雨。 好像还是能闻到白檀香的味道,清冽冰冷,在他身边四散开来。 卿晏扶着窗棂,目光静静地追随着窗外的那抹雪白的身影,在窗内看得怔住了。 一时之间,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神仙。 第16章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