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只当未觉莫长歌这古怪语气,依然是笑着,道:“自然。” 莫长歌一听,再回想他在靖山镇中这一年来听到的那些东西,心里闪过无数的猜测,可他的脸上却是不动声,道:“既然如此,不知我是否有幸前去拜访?” 柳婧脸上出惊喜娇羞之,不可置信地看着莫长歌,道:“长歌……你……真的想要去见我爹吗?” 莫长歌亦道:“自然。” “不过,”莫长歌话锋一转,道,“两手空空前去总是失礼,而我们修士的丹药法宝亦不好予俗世中人……” 柳婧点头,道:“那长歌是想如何?” 莫长歌眼中微闪,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而是同柳婧问了她养父母的名讳喜好,之后便带她去了镇上,但却没有去往她家,而是开始来到靖山镇最近的大城池中,而后开始搜罗城池里最好的绫罗绸缎和药酒药材。 柳婧看着莫长歌的作态,脸上出动之,眼中却逐渐沉冷下去。 就像柳婧所想的那般,没过多久,莫长歌便借口出门,只让柳婧在客栈中等他,而后三下两下便从柳婧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柳婧倚在客栈上房中的窗边,凝望着莫长歌远去的背影,心中闪过千头万绪,不由得微微出神。 她并未多问莫长歌此次是去往何处,又是准备去做什么事。莫长歌以为她不问,是因为她对他足够的信任,可事实上,她不问,只是因为她早已知道了。 上一世的莫长歌,也是如同现在这样,用她父母作为幌子,将她留在客栈之中,而他自己则前往靖山镇,随手抓过几个普通人来搜魂,便开始打探她养父母的消息。 对于靖山镇的人来说,柳婧父母的消息并不算多保密,于是莫长歌很快就得了消息。 ——十多年前,就在那柳家女儿去做仙人后没多久的时候,那柳家便起了大火,将柳家和柳家人,统统烧了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莫长歌直觉大火蹊跷,心中有了猜测,于是便将她带到早已化作灰烬的柳家的土地上,不惜耗费一滴心血和庞大的魔气,来驱动他身上的天阶法宝昆仑镜,回溯源。 于是,就在那面镜子里,她看到了被活活烧死的养父养母,还有……造成这一切的通云门门人。 为何? 为何她那般信任、那般尊敬的师门,却会这样对她?! 柳婧无法相信,甚至于连莫长歌都无法理会,直冲青云峰,只为了向她的师尊寻求一个答案。 而她也得到了答案,十分简单的答案。 “当你踏上修行之路,便告别了常人的七情六。你的父母不过凡人尔,于你修行无丝毫助益,反而会拖累你的脚步,于是我便替你做主,扫清障碍了。” 如此简单,如此可笑。 但这却就是她的师门。 于是,就在那一天,她入魔了。 · 石秀容入魔了。 当看到石秀容的第一眼时,萧眠就知道,这位他曾与之好的小师妹,已然入魔了。 在萧眠一生之中,他好的人事实上并不多。 在通天峰之上,所有的弟子都觉得他萧眠温柔可亲,可事实上,萧眠却知道,那些弟子所受到的“可亲”,不过是因他萧眠的责任作祟罢了,他的本着实凉薄,所以也并非什么人都能与他亲近。 而这一点,却是与他幼年遭遇有关。 萧眠出生于武林世家萧家,乃是萧家期待了多年的少主。按理来说,这样的他应是自小便受到万众瞩目,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才是。 但事实上,他在出生后没多久,便被萧家的仇家寻了空子,抱离萧家,后被萧家人追上后逃无可逃之际,便发狠抱着他一同投入江中,意图将他淹死,甚至歹毒得就连尸体都不肯留给萧家人。 可奈何他萧眠命不该死,竟是被打渔人救了上来。 后那打渔人将他抚养至五岁,却因家中无米下锅,病上的老母哀哀将亡,于是同他抱头哭了一场后,便将他卖予一家乡绅为奴。 若是没有意外,他萧眠一生或许真的应当在那乡绅家中当一辈子的奴婢了,但在他十四岁那年,朝廷同南疆开战,四处征丁,那乡绅既不愿自己儿子受苦,又舍不得花费银钱,于是便将同儿子差不多年岁的萧眠推了出去。 于是,茫茫然的萧眠便穿上同纸一般薄的甲衣,抱着同他矮不了多少的燕刀,就这样上了战场。 三年下来,战争告一段落,他也侥幸活了下来,有功无过,因此前去京都受封,但就在去往京都的路上,他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他的亲父亲母找着。 一番波折过后,他既不愿担上欺君之名,又不愿再认那乡绅为父,因此他便死遁离去,随着父母回到了他真正的家中。 可还不等他与父母多多相处,世事竟又再变,多年前那意图与他同归于尽的仇人竟也并未死去,并神功大成,找上门来,屠尽萧家庄人,若非萧眠与萧霜那时正在山下游玩,怕也是要身死其手。 而后,他萧眠便带着他年幼的小妹萧霜陷入了无尽的逃跑和躲藏之中,若非通天峰峰主王已成偶然经过,掐算出他们之间有师徒之缘,并将他收入门下,恐怕他和小妹早就死在那贼人之手了。 纵观萧眠前半生,他亲缘寡淡,命途多舛,背叛逃亡和求生,早已成了他习以为常的事,因此,就算他成了通天峰的大弟子,就算他在修行之路上一路顺风,但对他人的疏离和警惕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他关心着很多人,因为那是身为通天峰大弟子的他应当关心的,而他作为萧眠关心在意着的,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人罢了。 而这石秀容,就是其中之一。 几乎没有人知道,身为通天峰首席大弟子的萧眠,却会同青云峰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女修来往甚密,可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相识,已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石秀容看穿了他骨子里的凉薄和疏离,而他也看到了石秀容秀美面容下那颗坚定的求道之心。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会入魔? 她又为何会在她思过之时,出现在通云门外? 萧眠想不明白,但却当机立断,将石秀容藏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后,一只传讯纸鹤随着通讯们的执法堂弟子来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石秀容叛门的消息,并要求萧眠在瞧见石秀容后将她立即抓回通云门。 萧眠笑着应下,但却转头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他只是阖上门,开启了那座布置在住处、以备不时之需的大阵,而后转过头来,用温和的目光望向了石秀容,道:“发生了何事?” 石秀容上萧眠的目光,就连听闻父母死讯时也不曾下的泪终于潸然而下。 石秀容道:“若有人杀你父母,你当如何?” 萧眠神微怔,想到了那曾经杀他不成、后又屠尽萧家庄的贼人,不由得角微挑,斜飞入鬓的剑眉却扬起了森然弧度,道:“自然是杀。” 萧眠的声音十分平静,但话语中的杀意却如同从尸山火海中洗练而来,让人呼都忍不住停滞。 但石秀容却恍然未觉,呆呆出神,良久,才道:“若杀你父母的人,是对你恩重如山之人呢?” 萧眠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望向石秀容的眼中充了悲悯,心中升出了莫大的悲哀之情。 他不由得低下了声音:“恩仇都在心中,但若你有一天辨不清何为恩何为仇,那么便去问你的心,问你的道……唯有它们,才会告诉你真正的答案。” 石秀容怔怔抬头,凝视萧眠良久,凄然一笑。 “很久以前,我便以为,修道乃是明心见,清明道心,追寻天道之事。俗世之人多有烦忧,天灾*不断,所以唯有修成大道,才能抛开一切,重新找回己心和真我……但我却忘了人生多苦,世事多艰。” “何为对?何为错?何为道?何为魔?” “求道之路多艰,我已然越发看不明白了……但我还愿,你能替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石秀容起身离去,而听得这番话直觉不好的萧眠拦住她,急急道:“你要做什么?” 石秀容冷然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第十二章 :身世 没过多久,莫长歌就回来了。 他脸上神如故,并没有带上一点儿异,就连笑容都没有比离去时多高兴一分或是难过一分,但柳婧就是知道,莫长歌的心情十分不错。 而事实上,莫长歌的心情也的确如柳婧所料的那样好。 早在见到柳婧的第一面时,莫长歌就知道柳婧怕是与焚空界的那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柳婧若非那个人的女儿,为何柳婧会有同那人这般相像的容貌?为何她会有同那人这般相像的灵?为何她会有同那人这般相像的火焰? 但那人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世人都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次出现,掀起腥风血雨……可莫长歌却知道,那人还没死。 而那些势力,也从未离过那人的掌控。 而他莫长歌又何其有幸?竟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了那人的女儿? 莫长歌早听说,那人一生虽是波澜壮阔,名字传遍三千界,叫无数人闻风丧胆,但那人却也亲缘淡薄,无父母、兄妹、子女……虽然莫长歌不知那人何时有了女儿,而身为那人女儿的柳婧又为何会落在这一方小世界中,但若他真将柳婧带到那人的面前,那人又会怎样地高兴? 而他又能从那人手中得到怎样令人钦羡的好处?! 光是想想,莫长歌就动不已。 可莫长歌没有想到的是,他竟从柳婧口中听到,柳婧竟是有父母的! 莫非他的猜测出了错?莫非柳婧当真不是那人的女儿? 莫长歌心中按捺不住,因此支开柳婧,自己前去靖山镇查探。 可莫长歌没有想到的是,此次一行,不但让莫长歌肯定了柳婧的身份,更叫莫长歌得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原本莫长歌还在发愁,觉得柳婧虽然入了魔,但却对师门依恋太深,不知该如何劝说才能让柳婧跟他一同前往焚空界,可或许连老天都在助他,竟叫他得知了杀害柳婧养父母的,就是通云门门人! 这简直让莫长歌恨不得大笑三声。 一切事物尽在他掌控之中,一切事物都在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这让莫长歌如何心情不好?? 于是,准备好了一切的莫长歌又回到了这座城池之中,回到了柳婧的面前。 而柳婧对莫长歌的动作也只做不知,只做出一副对莫长歌信任有加、任他摆布的模样,就这样随着莫长歌去往了靖山镇的家中。 原本,这里应当同柳婧幼时一般无二才对——虽不够壮丽奢靡,但却温馨得叫人一眼之下便心生暖意。 可事实上,出现柳婧面前的,不过是一片焦土罢了,就连一点儿残垣断柱和瓦砾都瞧不见。 柳婧怔怔地瞧着眼前的一切,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是柳婧此生第一次回到这里。 但眼前的景,却并不是她第一次瞧见了。 可盘绕在她心中的凄厉和悲凉却并没有少去一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柳婧都从未祭拜过她的父母,因为柳婧十分清楚,在通云门的术法下,那场火焰已经连她父母的魂魄都烧去了,因此祭拜这件事,除了藉己心之外,于她父母而言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她从不做无用的事,所以她从不曾祭拜过自己的父母。 她只是屠尽了通云门,将那些人的头颅全都堆在中帝峰上,而后一把大火烧掉了整个通云门。 就如同通云门当年对她父母所作的那样。 柳婧曾以为,待到她重临此地后,她必定能够冷静地看待这一切,因为早在上一世时,她就已经同通云门恩怨两消。 可待到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柳婧才发现她心中的恨意竟是半分都未削减。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