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在太子那里打探到消息,都会在去无垢寺的路上,派人悄悄传信给齐王。奇怪的是,事无巨细,这些小小的情报,基本上都是真的。 这更不可思议了。居然没有假消息?还是说,正如那天了净小和尚所说——这一切都是镜像,是虚幻?会不会是太子可以构建的祥和的场面来麻痹她?那在这片祥和之下难道有什么吗? 她思维越发混,只觉得心烦意,眼见着已经到了潜邸,于是不想再想了。此时潜邸外已经如往一样,有很多人来接她的轿子。人来人往间,她未曾注意,有人见了她转身就离开了。 咚咚咚,三声,然后停一会儿,又是三声敲门声。 太子郑旭正与高大人相谈甚,突然停顿了下来,他笑着说:“下人来报,看来咱们的小细作回府了,那咱们扩建军队的事情,就谈到这吧。接下来,舅舅,我们又要一起演一出好戏了。” 高大人哈哈一笑,“殿下当真是王孙中演技最好的了。” 太子一拱手,“舅舅过奖,不敢当,不敢当。”说罢,又扬起了嗓子,对门外喊道:“小礼子你怎么笨手笨脚的!来人,快把本妾徐氏请来!没有她侍书,本什么事都做不好!” 门外人一听,便战战兢兢地去请了。 这时,郑旭才对身旁磨墨的小礼子说:“好了,今天就到这了。小礼子,下去领赏吧。” 小礼子谢过了,马上脸上就摆出了一副郁郁寡的表情。太子见了,摇头道:“不行,还不够难过。”小礼子一听,嘴撅的更厉害了,一副被训斥之后的伤心绝。 郑旭见了笑道:“这才对。所谓做戏做全套,小礼子这样子,快赶上都城里最红的戏子了。” 徐妆洗进屋的时候和小礼子擦肩而过,她留心多看了一眼,见这个小太监的神,想来是被骂了。怪不得刚才进门时远远就听见太子训斥的声音。 她打量小礼子,小礼子也悄悄看了看她。确定了徐氏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之后,他的嘴角浅浅勾起,好喽,今天又可以去打牌啦,今天要再赢个十局八局。 她默默走进去,只听高大人道:“殿下,这次回寒刚过,又下了几雨,气候润。他们找到三株千年灵芝当真是吉兆!他们一路上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来,要献给殿下。” “殿下。”她进去时言笑晏晏,不似平时,笑中含着一份生冷的意味。徐妆洗不动声,侍立在一旁,一只手轻轻撇开袖子,另一只手扶着袖摆,开始研墨。太子见了,眼睛微微一眯,也笑道:“妾。” 太子思量了一会儿,在一封书信上,作出了批示,他继续说道:“那就这样,选最好的两株,进献给父皇和母后。本这里也留下一株,好好把玩。” 高大人一拱手,“是,殿下。老臣这就去办。” 高大人走后,太子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一副悠然自得,陶醉其中的模样。他双手枕在脑后,说:“红袖香啊,悠哉、悠哉!” 徐妆洗一边研墨,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提到:“殿下,那株灵芝可否赏赐给嫔妾?” 太子玩味地将两只脚并在一起,蹬得笔直,搭在他的书案上。他斜倚着太师椅上,一只手架在椅把上。 她今穿了一身水蓝的齐襦裙,在鬓角处了一支蓝的羽,发髻在后面微微盘起,更多披散的头发,如丝绸一般,泻下来。 太子反问道:“你要灵芝做什么?莫不是滋补养颜……妾啊,你的容貌如今已是一等一了,再用这灵芝只怕真是仙女下凡,宛如谪仙在世……” 徐妆洗解释道:“并非为了嫔妾自身,实不相瞒,嫔妾妹妹来信,说家中主母刘氏,不久前生了大病,急需灵芝续命。实在是不得已,才向殿下开口。” “哦?”太子像是了来了兴趣,“主母?那不是你的生母吧?” 徐妆洗心头一跳,但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我的生母因病去世,我与妹妹情要好,自然把主母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嫔妾知道,这灵芝太过于贵重,殿下不愿赏赐也是正常,嫔妾毫无怨言……” “哎……你别急,又没说不赏你。”太子眼睛一转,“谁叫你现在在本面前最得宠?你拿去便是。” 徐妆洗浅浅一笑,“多谢殿下。” 太子哈哈一笑,“哎呀,古有周幽王为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本为妾一笑赐下千年灵芝,好、好、好!有趣!有趣!” 她走到太子身后,轻轻为他捏起肩膀来。手法倒是极好的,不轻不重,倒也解乏。 多久没有这么舒服了呢?他靠在太师椅上,渐渐想起一些红尘往事。那时,旋舞在他身后调皮地左敲敲右敲敲。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下手没个准。 旋舞问:“殿下,可舒服一些?这么多的军国大事,把您都累坏了吧。” 他那时嫌弃地说:“哎呀,以后都不要你敲了。本王本来不累的,被你敲了之后,越发到疲累了!” 他那是本是玩笑话,却没有想到,旋舞就这么没了。旋舞死的时候,她脑子里,是不是还是他的那句责备的话。 旋舞,你可怪本?那时,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旋舞,你可怪本没本事,从没给过你名分? 旋舞你含恨自尽之时,你可怪过本的忍气声? 旋舞,如你在天有灵,你可会后悔这辈子遇到本…… 他一时伤,把书放下了,伸手要拿开徐妆洗的手,“不必了。”但是他把她的手拉离自己的肩膀时,却没有放开,只因她的手,是那样的糙,与那些姬妾的白白的手完全不同。这样的手,与旋舞如此相像,让他一时无法放开。 他凝视着徐妆洗脸上那颗泪痣,但是很快,他不忍再看,赶紧走了目光。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旋舞常唱的一曲小调:“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莫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难得地收起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低声说道:“你这般就是还有事求本了。说吧。” 她惊讶于太子悉了自己的想法,但她深呼后,伸手搂过太子的脖颈,脸贴着他的,在他耳边继续说道:“殿下……陪嫔妾回家看看主母好不好?” 太子颈子一麻,她说的话带着一股水气,让他觉得酥酥麻麻,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排斥这种觉。许是,今天在高大人家多喝了几盅吧。 他微微偏头过去,稍稍拉开两人距离,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嘴上却不松口,“不行,本还有很多事要忙。” “那……”她好像有些为难,又好像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殿下,嫔妾自己回去也行……” 她说地气瘪瘪,可是手却环地很紧。肌肤贴着他的颈子,这里,他平白无故地觉得有些发热,连鼻尖都起了一层细汗,许是热昏了头,他竟听自己说道:“好。” 她一时开心到难以自胜,笑着说:“多谢殿下!嫔妾这就去收拾东西了,明天就回去。”说着,又更紧地环了他一下,便笑着跑走了。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他只觉得背脊一麻。 一路上笑声如银铃一般。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带着浅浅的微笑,这是怎么了?他这时脑子终于清楚了,自己答应了那细作什么?他一叹,但是君无戏言……他一摇头,又赶快召来了下人,吩咐道:“让徐承徽早去早回吧,不可在娘家过夜,这是规矩。” 徐妆洗从太子屋里出来,角上扬。果然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从没想过太子会陪她回去,她也并不希望太子陪她回去。她回娘家本来不是去玩的,那个家里早没有了惦记的人,她为何要回去?不过是有必须办的事罢了。 她之所以先提出让太子陪她回去,不过是意料之中太子必然会否决。而在此之后,她又似乎退了一步,太子于心不忍便答应了她,人之常情罢了。这也是她在院那三个月里,学到的东西。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正是这个道理。 她望着太子所住的东厢,回眸一笑。 不过多时,太子应了徐承徽回家省亲还赏给唯一仅有的一株千年灵芝的事,便传遍了整个太子潜邸。一个小小的承徽竟然受宠至此,且先不说她头上的三位良媛,最重要的是,竟然绕过了太子妃。 她走在路上,冷不防地被一个小侍女面撞了上来。她正要发火,小侍女却手忙脚地走了。但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一看自己手上,多了一小块狐裘皮子。正是赵昭训给诸位嫔妃做狐裘筒子的边角余料。 赵昭训突然相约,不是所谓何事。 ☆、第二十四章 省亲 赵昭训不是贸然相约的人,此番说来,是有急事了。 她想到这里,转身往梅苑方向走去了。才进了梅苑,就见赵昭训站在屋外边候着,她一进去,赵昭训便把门关了起来,似乎有些私话要说。 她心下也觉得奇怪,自从那之后,除了每请安她再没见过赵昭训,也就是私下里派人送些东西来接济她,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 赵昭训在众人面前向来大喜大悲,为着一两句话便抹眼泪,实在是一个喜形于,藏不住事的人。但是,今,以这样隐秘的方法把她请来的赵昭训,徐妆洗倒有些看不懂了。 “娘娘,嫔妾就长话短说了。”赵昭训拉着她的手坐下,“娘娘是唯一一个在我水深火热之时,向我伸出手的人。嫔妾也必须懂得回报。” “娘娘切忌风头过人,不然也只会是我这下场。嫔妾本来已经决心不在踏入姬妾纷争,但是眼见着娘娘这是在步我后尘,实在不得已为之。” “此话怎讲?” 赵昭训一叹继续说道:“嫔妾就是以前得宠的时候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但是那时的我又怎么能想到君王家如何有真情?失去了君王的庇护,我是这样的下场……” “实不相瞒,娘娘。”赵昭训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嫔妾本也是官宦人家子女,只不过,家父是赵家支系,并不得宠。赵家曾有人官至一品,但是奈何树大招风,在政治斗争中败下。父亲与我都因连坐罪入狱。” 她听赵昭训这样说,突然想起,赵昭训一个女出身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有些文绉绉,与她身份不符。既然她说了前尘往事,将这些连在一起想想,倒也就说得通了。 “之后,家父不住严刑拷打,在狱中身亡;嫔妾则被贬为官婢。” 她轻轻拍着赵昭训的背,安抚着她,又将自己的手绢递给赵昭训。 “机缘巧合之下,嫔妾因为自己之前学的一些针黹技巧,被里的姑姑选入针房,成为女。”她接过徐妆洗递来的手绢,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要是那时决定安安稳稳的过子,现在想想,说不定也是一个好选择。只是我那时报仇心切,坚信家父是清白的,所以想要寻找出路,为家父伸冤。” “可是奈何为女子!我一个女人,不能出仕,不能独当一面,我什么都做不了。” 徐妆洗默默听着,这一句话,也触动了她的心事。奈何为女子,命运总是身不由己,古有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唯一要改变命运的方法,只有嫁人。 “可怜我小小年纪,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在补太子殿下的衣物时,做了一些小花样。殿下便宣我面见,只不过殿下那时尚未成年,以二皇子身份住在里。” “殿下宣我几次,我同殿下说了家父的冤情,殿下便留了印象。又知道我会一些诗词歌赋,于是在成年出之时把我从针房里要了来。只是后来殿下几次三番为我查证,家父虽被连累,但是也确实有罪……殿下被封为燕王之后,便让我在书房侍书。那时候太子妃有孕,我就借太子醉意正浓的一夜,爬上龙。之后,便被殿下收为侍妾。” 说到这里,赵昭训冷笑道:“那时的我,是殿下姬妾之中唯一一个会笔墨的,你看那魏、秦、端三位良媛,哪个会的?只可惜她们心思都用在了怎么扳倒别人身上。” 徐妆洗听到这里,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父亲的刻意制,她自己也不懂写字。但是,她并没有显出来,而是说:“其实,我也不会,正苦于没有师傅肯教我。赵昭训若是有功夫,可否教我?” 赵昭训听了这话,脸上一下出惶恐之,“娘娘,嫔妾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嫔妾……”她哭无泪,哪知自己多嘴,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笑笑,“赵昭训不必惊慌,我没有怪罪的意思。” 赵昭训听罢,脸才稍霁,但是眉峰却紧紧攒起,“娘娘,嫔妾教你可以,但是娘娘千万记得,不要把你懂字的事向任何人显出来。” 徐妆洗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破,反而反问道:“为何?” 赵昭训犹豫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我正是因为这个失了宠。” 她眯起眼,等着赵昭训往下说。 赵昭训说:“我有一见殿下的一封密报之中,关键处有一个错字。我告诉殿下,却没有算到女眷之中有人污蔑我密在先,殿下就是拿这个法子试我。殿下多疑,绝不会放过细作!而她们表面上秦良媛柔美乖巧、魏良媛温婉贤淑、端良媛端庄大方,可实际上指不定谁害了我!” “再然后,因着我在太子妃坐月子期间得宠。等太子妃出了月子,见我失宠,众人倒戈。” 徐妆洗回去之后,赵昭训的话言犹在耳。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夜不能寐。 太子绝不会放过细作!这句话一直环绕在她脑中。 第二一早。 “老爷、老爷!”徐府里的小厮奔走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子潜邸派人传话来,咱们家的徐承徽娘娘要回家省亲了,叫府里先打点着!” 徐大人一听,气地从凳子上一下坐起,拿起墙上的佩剑,拔剑出鞘就要往外冲,他怒吼着:“这个逆女还敢回来?老夫就是不要命了,也要劈了她!害了嫡母又要去误国!亡国女啊亡国女!” 但是徐大人被小厮们团团围住,他们纷纷劝道:“老爷,不可去啊!” 徐大人挣扎一番,奈何年纪渐长,身体不如从前,不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夫对不起列祖列宗啊,早知如此,就该在这孽女诞生之时扼死在襁褓之中啊!” “你要扼死谁?”徐大人背后一个清亮高昂的女声响起,不带任何情,却又好像含讥讽。徐大人听到这声音,第一反应是陌生,第二反应是回过头去一看,只见——那个女子穿了一袭水蓝的齐襦裙,但是红的热烈,红的丽。 她眼上的眼线挑的很长,一排睫宛如小扇子在脸上投下影。妆容之下,依稀可见,那个当初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的小姑娘的眉眼。她退去了往的青涩,往的含羞,往的愁眉苦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那居高临下的迫,那美貌令人窒息。 她面无表情地从徐大人身边走过去,径直地走到上座,坐在徐大人的位置上,头一偏,角一勾,“本故意叫他们先瞒着,到最后才透本省亲的消息,为的就是看你这幅嘴脸。大人,你不觉得你可笑吗?” 徐大人拿起剑就要冲过来,嘴里大喊着:“老夫杀了你!” 众人急忙拉住,徐大人挣扎着,嘴里却还不死心地大喊:“放开我!我要杀了那妖女!” 她反而坐在上座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着说:“放了他呀,让他来杀了本!反正诛九族他也不怕,不是吗?本的脑袋要掉了,各位给陪葬不就行了?” 众人一听,便有人上前抢走了徐大人手里的剑;有人在徐大人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啊!”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