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茹也一早就瞧见秦娇了,缎子的衣裳,缎子的裙子,时下最新的花样,能不好看吗?她今身上穿着的,是赵桐生之前在京城里买来的那块印花布做的衣裙。就是这套衣裳,也是催着裁,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其实也好看,但在秦娇面前,不免就被比了下去。 赵秀茹心的不服气,可惜姑母给她的缎子来的晚了。不然,大红掐金的缎子,做成裙子穿出来,哪儿还轮的着她秦娇出来脸?瞧嶟哥看她的样子,陷进眼睛里就快拔不出来了! 然而今天是她哥的好子,她不想节外生枝。赵秀茹虽然娇蛮,倒还识大体。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让她神气去,一个被卖来卖去的女人,穿再好的衣裳也是白搭。” 林香莲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村的人都各有各的心思,说笑着,议论着,等候今年打的开始。 过得片刻时候,祠堂大门忽然敞开,四个村里的青壮小伙子抬着一架泥牛出来。 这泥牛是桑木为骨,黄泥做身,糊得和耕牛一般大小,重量自也不轻。 那四个小伙子着气,将泥牛抬出出来,放在了田埂上。 赵桐生便领着赵有余和宋小棉走了出来,站在他赵家祠堂的阶上。 他今天穿着一件酱紫绸缎棉衣,一条簇新的棉,面红光,神奕奕。赵有余跟在他身后,倒是平静的很。那宋小棉更不必提了,低头敛身,不言不语。 倒好像,今天打的不是他儿子赵有余,而是他赵桐生。 赵桐生立在台阶上,高声说道:“下河村的老少爷们,今儿是咱们下河村打的好子!小子斗胆领这差事,谢各位爷们赏脸!且看小子如何施展手段,给各位讨这好年景的吉利!” 下头围观的人群,便爆发出了喝彩声和掌声。 毕竟是全村一年的大事,尽管再看不惯赵家,大多数人也都还是想讨个好彩头。 赵桐生说完了漂亮话,便是年轻人的事了。 先是宋小棉,她涨红了脸,哆哆嗦嗦的走上前,两手发着抖将一条彩绳系在了牛角上,然后就忙忙退了回去,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村人顿时就有几分丧气,这系绳的姑娘,按照老规矩得是个福气人,这样才好为村子带来吉利。 宋小棉这幅颓丧样,看着就叫人觉得气闷。 然而打,重头戏还是在打牛上,大伙便没有说话,都盯着赵有余。 心里大概都是:这童生老爷的小体格,真能打碎那泥牛吗? 系过了绳,便是打牛的正戏了。 赵有余抿了抿嘴,手里握着五彩鞭子,走上前去。 他抬头扫了一眼人群,果然在前头瞅见了那抹明的身影。 她今天穿的娇俏,剪裁合体的桃红夹衣,黄的裙子,包裹着玲珑丰的身躯,紧实的脯,细窄的肢,翘浑圆的,透着青年妇人的韵味儿,像透了的果子散发着甜美。俏丽的颜,将她的脸衬的更加娇动人。 她和易峋站在一起,易峋不知说了什么,她笑得畅不已,似是全没留意到打这边的动静。 赵有余脸微沉,深了口气,大喝一声,扬手一鞭。 鞭子落在泥牛身上,那牛纹丝不动,别说碎了,连道隙都没出来。 围观的村人,顿时都静了下来。一鞭子打碎泥牛的,那得是天生神力,下河村从来也少有这样的人。但一鞭子下去,连条都没的,却也从没有过。 一时里,谁也没说什么。 赵桐生的老脸顿时沉了下来,说道:“有余,再打!” 赵有余把嘴咬得青白,又瞧了一眼秦娇。 她倒是不再和易峋说话,望了过来,明亮的眼眸里,有些疑惑。 他扬起手,又是一鞭,那泥牛却依旧纹丝不动。 赵有余慌了,连连三五鞭子下去,只听空中咻咻的鞭子响声,泥牛被的泥点子飞起,就是不见碎裂的迹象。 这一下,人群里炸开了锅。 就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冷言冷语起来:“往常再怎么样,打到这会儿,牛也早碎了。童生老爷,这是在跟咱们乡下人开玩笑么?” 另一个说道:“你懂个球!童生老爷,那当然跟咱们一般的乡下糙汉不一样。你看,他必然要施展非同一般的手段,才能显示他的身份。” 这人的话,也不知道是讥讽赵有余,还是奉承他的身份。 只是赵有余又打了几鞭,并不见什么非同一般的手段,那泥牛还是好好的。 人群里的声音,更不好听了。 就有那尖刻的人说道:“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童生老爷这一哆嗦不打紧,可把咱们这一村子的好兆头给哆嗦没了。” “人有没有金刚钻不要紧,人家有个好爹啊。以往打,不管是易家老大还是老二,哪个不是三鞭子下去,彩头就出来了?我说,今年这事还叫易家兄弟来多好,也不至于有这笑话了。” “你不知道,人家今年把系彩绳这故事给重新搬出来,就是为了给没过门的儿媳妇脸!要我说,有那个好脸你再,没有,就别拿着村里的事给自家做门面!” 村子里许多人,原就对这赵桐生怨言腹,得了这机会,更是不肯放过,落井下石,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 秦娇在底下看着,心里也微微有些奇怪。 她虽离村三年,但这打的规矩也还记得,泥牛向来是里正领着筹钱置办的。赵桐生既然今年要他儿子干这差事,必定一早就安排妥当了,又怎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她心中惑,倒也没太往心里去,这赵家的事情,与她也没什么相干。 秦娇这样想着,便没瞧见易峋眼中的那一抹异。 易峋双手环,静静瞧着那头赵有余丢丑。五官深刻的脸上,淡漠如水。 易嶟也觉得不对,暗暗嘀咕了一句:“这赵家小子怎么回事,拼着这个时候出乖丑。” 赵桐生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忍不住怒斥道:“有余,咋回事?!” 赵有余清秀的脸上青红不定,他手心之中早已汗了一片。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有些惊惶的扫过人群,落在那张丽的脸上。 秦娇倒仿佛全不在意,扭头正跟易峋低声说着什么。 他心头忽然蹿出一股子无名火来,将手中的鞭子掷在地下,大喊了一声:“我不干了!”丢下这句话,竟然掉头跑了。 赵有余一头扎进了人群,大伙猝不及防,谁也没有拦他,任凭他跑远了。 赵家的女眷,如呆头鹅一般的傻在了当场。宋小棉站在原地,使劲儿的咬着嘴,两眼红着,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 赵红姑也在,饶是平常再怎么泼辣,这会儿也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赵家的人,全看着赵桐生,等着他拿主意。 下河村的人也都呆了,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打的人,没能打出来彩头,竟然就这么跑了。 赵有余,竟然就这么跑了! 人群里忽然咋呼起来,有嚷的,有闹腾的,喊着童生老爷跑了等言语。 就有人高声质问赵桐生:“里正,你说这可咋办?!你家硬揽的差事,如今办砸了。办砸了不打紧,这是要咱们全村的人碰晦气吗?!” 赵桐生也没料到,这演练的好好的事,竟然会出这样的幺蛾子。 他肚子里暗骂着不争气的兔崽子,脸比锅底还黑,向众人吆喝道:“咋办?!你们说要咋办?!不是你们瞎咋呼,我们家有余能跑了?!” 村人见他居然倒打一耙,更是气恼,越发嚷了起来。 那些姓赵的,虽觉得这事是赵桐生没理,但到底要保着他,便也纷纷出声,替他说话。 两下里,险些要动起手来。 易家兄弟两个,一见成了这幅样子,唯恐伤到了秦娇,便护着她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先别管旁的,这打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余既然跑了,就请易家老大来打。若是他,定能打出彩头来!” 这话一出来,众人先是一呆,便各自应和起来。 易峋眉头微皱,循声望去,说这话的人是个五旬开外的老汉,一脸的皮纹,头花白的头发,倒是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居然是他! 易峋心里暗暗想着,眸子里光微闪。 这人名叫赵进,是赵氏族内的长者。论辈分,赵桐生也要管他喊叔。赵进从来和赵桐生穿一条子的,今竟能说出这个话来,真是意料之外。 众人一静,便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赵老叔这话可在理,就找易家老大来打吧。” “可是,那彩绳宋家姑娘已经绑上去了,怕不合适。”另一人犹犹豫豫的说道。 这打的男子和系彩绳的女子,向来是默认的一对,图个圆的吉利寓意。 宋小棉系了彩绳,赵有余却跑了,若是这会儿换了易峋上去,不伦不类算怎么回事! 丁虎耳朵里听着,倒是有心捧易峋,张口说道:“那有啥难的,□□娇妹子再绑一次就是了!” 他大大咧咧,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旁人却都没接话。 秦娇的确是易家的女人,但她是易峋买回来的,不是正经娶的媳妇。何况,易家也还没办喜事——虽说他们这情形,喜事办不办都两可了,但到底没过明路。 大伙都没吭声,一道柔和的嗓音却忽然响起:“这系彩绳的,得是个全乎人儿,方能带来吉利。老秦家的丫头,怕不能算是全乎。” 第30章 这一声出来,众人都呆了呆,一起看了过去。 说这话的人,正是林婶儿。她扶着赵太太,赵太太搭搭的,一个平里顶要强的女人,遇上这样的事,也没了主意。 林婶儿一下下的拍着赵太太的背脊,低声宽着什么,似是那话并不是她说的。 丁虎憋不住,大声问道:“林婶儿,你这是啥意思?娇怎么就不算全乎?” 林婶儿笑了笑,眼神斜斜的一瞟,轻描淡写的说道:“该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秦家的丫头,卖进城又卖出来,怎么着也算不上有福气。” 赵红姑呆立在一边,这变故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她既没想到赵有余竟然当众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跑了,这差事临时还要换人! 那她女儿怎么办?她女儿还没嫁到下河村,就已经成了村子里的大笑话! 林婶儿的话,点醒了她。 赵红姑老早就瞧见人群前排站着个穿桃红缎子衣裳的姑娘,娇俏丽,鹤立群似的,看着面,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林婶儿这句话出来,她方才想起来,原来是下河村无赖汉秦老二家的丫头。 赵红姑是下河村嫁出去的,村子里的事情也多少听到过一些,知道这丫头的身世和来历。 这两天,赵太太跟她说闲话时,也提到过。 就这么个被卖来卖去的丫头,想抢她女儿的风头?想占她女儿的位置?!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