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让他弹劾我,让陛下不得不罢免我,让被关在大理寺牢狱中的人……变成我。” 展抒怀瞪大眼睛。 ……怪事、怪事! 这让人瞠目结舌的话语,竟是从谢紫殷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弹劾罢免霍皖衣,动用权势迫,竟然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 展抒怀道:“这、这,这是为何啊?” 谢紫殷捻散雪花化作的水,他低垂眼帘,轻不可闻地回答:“没有为何。” 他要做这件事。 从一开始就已做了决定。 从徘徊茫然,浑噩痛苦的整整四年,数不清的夜替中,他便做了抉择。 “你要想尽办法,展抒怀。” 他呢喃着说话,语气似飞雪般飘渺:“这是我唯一要你做的事。” ——那该怎样才能让霍皖衣下定决心? 展抒怀神匆匆赶回赌坊,和谣娘商议许久,到底将事情传到了梁尺涧的耳中。 梁尺涧的神情比他初闻此事时还要震惊。 “谢相是这么说的?”梁尺涧之惊愕万分,“他是为着什么?” 然则他们几人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展抒怀道:“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我们要怎么说服霍皖衣从大理寺离开。” “他肯定舍不得弹劾谢相。”梁尺涧不假思索,“我们必须给他一个理由。” 思虑良久。 展抒怀忽而击掌拍手:“我知道了!” 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当夜他便去了大理寺,得以见到那被囚困于牢狱,还不愿挣而出的人。 心甘情愿吗,甘之如饴。 情这种东西,果然千般万般的害人。 展抒怀想着谢紫殷的吩咐,既觉得这般遂了谢紫殷的心意,可能是在害霍皖衣,又觉得若不遂谢紫殷的心意,难保不会出更大的事情。 他也是左思右想,和谣娘商议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可真的见到霍皖衣了,他又很难开口说话。 “霍皖衣。” 他几乎是哑着声音去唤那个人影。 霍皖衣听到他的声音,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隔着铁栏,映在火把昏光里的容依旧秾。 “你怎么会来?”他听霍皖衣问。 展抒怀道:“我当然要来,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都抛下,再也不出来?” 霍皖衣有些讶异:“展兄,你这是怎么了?” 展抒怀道:“你问我是怎么了,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反驳那些弹劾你的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堂上没有一人愿意为你说话,你再这样下去,难道真的要让陛下将你问斩么?” 霍皖衣道:“……展兄,设计让我在此处的人是谁,你心知肚明。” “所以你就坦然赴死吗?” “我欠他。” “你欠的人何其之多!” “但我只欠他。” “……”展抒怀有那么一刻说不出话。 他看着霍皖衣释然的神情,动了动:“你忘记我们还要做什么了吗?” 他不能直白说出那件事。 但霍皖衣能懂他的意思——高瑜豢养的十万私兵,终归是个隐患。 “你可以——” “不可以!” 展抒怀当然知道霍皖衣想说什么,不过是让他将这件事告诉另外的人。譬如谢紫殷、梁尺涧这些能面见到帝王的高官,但是、但是! “你忘了,那个人除了你谁都不相信!” 而这信任的源却是很离奇的——因为方断游只认识霍皖衣这一个京官,他别无选择。 霍皖衣有片刻沉默。 他哑着声:“……但我不想离开。展兄,你明白的,他对我很重要。” “那你对他重要吗?也许你的死本不算什么。”展抒怀狠下心去骂他,“你这幅样子是要做给谁看?谁会心痛你?难道他会心痛你?霍皖衣,你该醒一醒了!我宁愿你还是当初的你,而不是现在引颈就戮,毫不挣扎的你!” 霍皖衣睫羽微颤。 “……求你了,霍兄。”展抒怀见到他的神,一瞬哽咽。 霍皖衣道:“我……” 展抒怀道:“至少你要活下去……霍兄,如果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你早就该死了。你说是吗?可你直到现在还活着,那不正是因为谢紫殷不愿你死吗?” 藏在黑暗里的半张脸神情莫辨。 良久,霍皖衣道:“……我不该顺他心意吗。” 他好似自问。 又自答:“我不知道。” 霍皖衣轻笑出声,他靠在墙上,眼底幽深一片。 “帮我带句话给梁兄。” 作者有话说: 好耶!起来! 第133章 赐死 修长的十指抚摸着手炉边沿,掌心传来温温暖意,似将屋外的寒凉尽数抹去。 谢紫殷坐于下首,眉心间朱砂微动,淡笑道:“陛下已给了我许多信任。” 在这句应答之前,是叶征问过他一句——“我对你还不够相信吗?” 于是他答了。 他知晓叶征对他的信任,也许正因为叶征信任他,他才敢于说服刘冠蕴辞官,更令刑部尚书赵绝归隐。 这两件事都是大事。 放在任何一个朝代,这都是越俎代庖、目中无君的罪责。 足以让谢紫殷被帝王发作。 可是谢紫殷现在还能坐在皇中,与帝王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足以证明他的简在帝心并非一句虚言,是切切实实,无可更替。 叶征凝视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好时机,刘相不会应允你辞官归隐。至于赵尚书,他本就有心辞官,曾几次向我谏言,你所做的事情,倒也正中他下怀。” “然则,谢紫殷,”叶征沉下声,“你想做的事情让我不解。” 谢紫殷将手炉放到桌上,垂着眼帘道:“很快你就会明白。” 他话音甫落,便有内侍匆匆行来,叩拜在地。 “陛下……大理寺卿有本要奏。” 霍皖衣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却也并非不能递上奏折为自己伸冤。 他前些时未做,如今做了,大理寺卿自不会阻拦。 不仅不会阻拦,还要为着他直达天听,将冤情好好哭诉一把,好让霍皖衣重见天。 是以大理寺卿气势汹汹踏进殿中,眸光一扫,俯首施礼:“陛下,臣有冤情要诉!” 谢紫殷已不在殿中,而在一侧的屏风之后。 叶征闻言:“你有何冤?” 大理寺卿两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捧起,道:“陛下,这是霍尚书托臣带来的奏折。” 叶征道:“霍尚书?” “是。”大理寺卿道,“霍尚书说,他所受冤屈,皆在这本奏折中。还望陛下看在他有所功绩的份上,为他正本清源。” 好一个正本清源。 叶征微微颔首,便有内侍从大理寺卿手中接过奏折,恭恭敬敬递到叶征面前。 叶征展开看罢,沉许久,道:“卿先告退罢,朕要好好想想。” 大理寺卿见他神间或有动摇,心下一喜:“臣遵旨,臣告退。” 待人影离去,大殿中空只剩下叶征时,谢紫殷方自屏风后缓步行出。 叶征看他一眼,将奏折丢到桌上,冷嘲道:“霍尚书为己伸冤,无异于奏请弹劾你,谢紫殷,你算错了。” “陛下怎能说是我算错了。”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