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了伸手了! 薛闲心里嘀咕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玄悯朝地上的黄符伸出了手,而后,捏住了其中一铜钉。 要割手滴血? 也兴许是什么指上工夫? 薛闲一边看得大气不,一边暗自猜测。 结果,就见玄悯手指间一个使力,将那钉在地上的半截铜钉拔了出来,又随手扯掉了上头串着的黄符。 接着…… 他拔了第二,扯掉了第二张黄符; 然后是第三;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薛闲:“……” 他看着玄悯用最为普通的方式把铜钉黄符毁掉,还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脸上的神情顿时如丧考妣,仿佛一口喝干了黄泉水。他不知道别的神看到此情此景还活不活,反正他是不太想活了。 玄悯起身去了外间,在桌案上扫了一圈,于犄角旮旯处摸出一火寸条,在墙皮边擦了一下,点了一豆火,而后毫不客气地将那三张黄符烧了个干净。 当然,这一步骤对于“不想活了”的薛闲来说,已是可看可不看了。 依秃驴这模样来看,这破阵大抵就这么破了,想必转眼间就能听见刘冲那傻子嗷嗷叫了。 然而,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刘冲和刘师爷却依然没有出现。 薛闲伸着脖子看了眼门外,又看了眼里间,除了江世宁,真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 没成功?还是秃驴在这卖关子? 照先前那些来看,这间偏屋之所以气如此之重,半是因为河入海局所致,半是因为这里是死门。 然而,眼下死门已转而为生门,河入海局也已经被这秃驴以最为简单暴的方式给毁了,可这屋子里的气却依然没有要消散的架势。 屋子外头的晨光已然大亮,自东边投进刘家宅院。因为有封火墙的遮挡,刚巧在这间偏屋前形成了一大片影,屋脊一半在明处,一半落在暗处,如同相。 “哎……” 薛闲抬头看向江世宁:“冷不丁叹什么气?困在阵局里头的又不是你。” 江世宁一脸无辜:“我不曾叹气啊,方才那声不是你叹的么?” 薛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我从不叹气,多丧啊。” 江世宁:“……” 薛闲:“……” 两人倏然住了嘴,对视一眼,而后缓缓将目光落到了玄悯脸上。 “哎……” 又是一声极轻的叹息,然而玄悯却未曾张口。即便他张口了,那俩也不会再认为是他所叹的了,因为这一回的叹息声拖得长了一些,尾音打着颤,气息无力,一听便是老人的声音,怎么也不会是玄悯发出来的。 “像是老太太。”薛闲猜测道。 “你们可有觉得这不像是叹气?”江世宁边比划边道:“倒像是累的……那些身虚体弱的老人行了远路或是背了重物,累得打却气力不济时,便会哼出如此声音,像是叹息却又略有不同。” 他略一思忖,又道:“此人气音空乏,虚软无力,是个带病的。” “就这么哆哆嗦嗦一声叹,还能听出这些?”薛闲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江世宁摆了摆手:“家父家母若是尚在,能听得更明白些。” 薛闲“唔”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脑中却在思索。 老太太?累得打?还带病? 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像那么回事。 薛闲脑中兀地想起了一人,他抬起他那纸皮爪子对着玄悯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拍打,还怕自己力道不够重,边拍打还边出声喊道:“秃驴,看我!” 玄悯闻言低头。 薛闲仰着脸:“……” 片刻之后,薛闲憋了又憋,终是摆了摆手驱赶道:“罢了,你还是别看了,把眼珠子收回去吧。” 玄悯:“……”他倒是头一回听说眼珠子还能收,这孽障着实有些蛮不讲理。 其实他有所不知,薛闲前半生嚣张惯了,想上天便能上得了天,多的是他俯瞰众人,还不曾被旁人如此俯视过。先前玄悯偶或瞥他一眼,倒也罢了,如此正正经经地俯视下来,他着实有些吃不消。 龙,都是要脸的。 薛闲旁的不说,这种时候格外要脸。 然而玄悯却并未如他的愿,把目光收回去,却好似同他作对般,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真不是个东西……薛闲愤愤地想。 他用那张有些伤眼的“死不瞑目”脸冲玄悯皮笑不笑地飞了个白眼,而后径自转了身,拿后脑勺对着玄悯道:“我要说的是那刘老太太……你可曾听说过一种格外牲口的镇宅方法?是我先前在市井坊间听来的,说是家里如若有老人去世,将其镇在房宅之下,可佑子孙福泽绵延。” 这得是什么样的孙子才能想出这种损招啊? “……”江世宁这书生只觉得自己学了十多年的礼义廉都被震碎了。 “有。”玄悯沉声应道,“此法名曰筑基,镇在房宅下的生魂进而成为护宅神。若是配合风水局,成效显著。” 说话间,又是一声颤颤巍巍的叹息响了起来。 若是说先前那两声听着还有些虚渺,这一声便愈发清楚了,清楚得可辩其方位。 玄悯目光扫过右手边一处墙角,抬脚便走了过去。 地上散落的纸元宝太多太,遮住了大半地面,以至于他们先前都不曾注意到纸元宝下的地面可有玄机。玄悯在墙角处蹲下了身,从这处,刚好可以望见里间那个五斗木柜,同那三枚铜钉及黄符刚巧相对。 玄悯抬手扫元宝,曲起食指,以指节叩击了地面两下。 笃笃—— 声音空得异常,一听便知是一块悬石。 “空的!”薛闲和江世宁近乎同时开口。 玄悯四周扫了一眼,沿着墙边看到了一处隙。他又顺着那道隙挪动视线,最终摸到了横纵四道窄,刚巧是一块约莫四掌见方的石板。 “这……”江世宁伸手试了试,“反正指头是必定伸不进的。” 四边的都极为细狭,既然伸不进指头,便意味着无从撬起。这石板若是不撬开,下头藏的东西自然也就见不到。 薛闲看了看江世宁那泛着青白的鬼爪子,又看了看玄悯瘦长白净的驴爪子,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行吧,这也就我能钻了,我屈尊滑进去给你们从里头顶一下。” 我屈尊…… 江世宁觉得这位奇才用词当真极不要脸。 薛闲说完,便煞有介事地左右松动了一番脖子,从玄悯暗袋口翻了出去。 玄悯一时也没去管这孽障,任其连翻带地往那石处挪。他在薛闲翻出去时,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一方布包,展开外头那层,出了里层。就见这布包里头从左至右,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长者能从其手腕骨到指,短者则只有两指节那么长。 每银针头上,似乎还镂刻了纹路,只是过于细微,看不大清楚。江世宁在旁边只能看个大概,也不好意思把脑袋凑过去看个清楚。 玄悯从这布包中挑出一略微硬的拈在手里,又把余下的重新放回了暗袋。 薛闲正忙活,就在他好不容易浪到石边,准备顺着石滑下去时,从天而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拎了回去。 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哪个王八蛋的手! 薛闲:“……秃驴,你如此作孽是要遭报应的!” 玄悯淡淡道:“恭候大驾。” 言罢,他把忙白忙了一气的薛闲放回暗袋,将手里那银针进了石,而后摁住另一头猛地一撬。 就听一声空的石板刮擦音缓缓响起,那看似不经折的银针,居然真就将那块石板生生翘起了一道边。玄悯手指顺势握住抬起的边沿,将石板整个儿掀开了。 那一瞬间,无数或幽怨或凄厉的尖叫号哭,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扑涌过来。 薛闲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当撞了一记,撞得他浑然不知东西南北。好在他只是一片纸皮,否则心肝脾肺肾都得被撞得吐出来。 江世宁毫无形象的惊叫和玄悯的闷哼声同时灌进了他的耳朵。待他再回过神来,江世宁已经被撞得滚到了墙边,“噗”地一声,现了原形,轻轻薄薄一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而玄悯也抬手在口按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才逐渐恢复。 “这是个什么东西?”薛闲彻底没了劲,只得把自己半垂着挂在暗袋口。 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看向那块方形的地。只见被撬开的地埋了半截黄土,隐约可以看到一铁锁链从黄土中出来,铁锁链上裹着一张黄符,奇的是,这铁锁链正兀自绕着圈移动。 玄悯皱着眉扫了眼那微微的黄土,而后抬头在屋中寻找了一番。 薛闲不解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到案台边,翻找到一支半秃了的笔,这才又回到地旁,捏着笔将那些黄土一一扫了开来。 “……”薛闲服了这秃驴了,暗自嗤道:“穷讲究,摸到土手指头会烂么?!” 覆在上面的黄土很快被玄悯扫开,出了下头藏着的东西。 “这是……磨盘?”薛闲迟疑道。 照模样来看,这圆形的石墩子中间有孔,下头有台,侧边还支出一横杆,显然就是个磨盘。只是这磨盘格外小,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磨盘面上也不普通,而是刻着两段繁杂的符文。那铁链子的一端,就系在这磨盘下的石台上,而另一端则扣在横杆上。 没了黄土的缓冲,铁链子直接落在石磨盘上,缓缓移动时,会发出“哗——哗——”的碎响。它每动一寸,那横杆便转上一分,仿佛这空空的磨盘边锁了个看不见的人,正夜不断地推着磨。 “刘老太太?”薛闲下意识叫了一声。 “哎……” 那累极的叹息再度响了起来…… 第14章 空磨盘(五) 薛闲生生被叹出了一身皮疙瘩。 当然,纸皮是不可能起皮疙瘩的,他也不是被吓的。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能将自己的亲娘镇在屋子地下,只为了自己前途亨达,便觉得有些人真是恶心得别出心裁。 这儿子养的,还不如养个磨盘!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