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我喃喃了一声,琢磨着这极不寻常的梦的含义。双头蛇一定有什么象征意义的。我明明在弗拉维兹的督促下细细品读过那些古老的希腊神话,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回忆不起关于这双头蛇的记载。 “你不该把心思放在关注神话上。”伊什卡德嘲地叹了口气,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将一个纸卷丢到我足下,“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他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少见的沉重,我意识到这纸卷里一定记载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将它展开放在火上灼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立刻显现出来。逐字逐句的读完,我不由了口凉气。 这是一场惊人的变故———一道足以劈裂罗马与波斯之间,早就不堪一击的停战协议的雷电。 亚美尼亚国王在前晚暴毙,而他的死,被归咎于那天代表萨珊波斯前来普教的女祭司阿尔法。一位亚美尼亚的廷宦官指控她在占卜用的牲畜体内下了毒,以至于国王在得到神谕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猝死。 作为使者的女祭司被愤怒的基督徒皇后绑上了火刑架,以上帝净化异教徒的名义将她活活烧死,也点燃了前来护送的琐罗亚斯教武士们的怒火,当晚,他们与亚美尼亚的军队发生了一次烈的厮杀,驻守在亚美尼亚附近的罗马军队也参与了这场混战,最终波斯武士们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这不仅仅是一次宗教质的冲突,更是政治上的裂变。 本来在波斯与罗马间摇摆不定的亚美尼亚全面倾向了后者,这对于波斯是极大的失利,使靠近亚美尼亚疆域的波斯国土变得岌岌可危,四面受敌。不仅如此,如果罗马全面控制了亚美尼亚,罗马就能以这里为基地进攻米底与美索不达米亚,将会威胁到波斯的心脏地带。 如果这次变故是罗马的谋,那么目的一定是为了向波斯开战。 我望向被晚霞烧红的天际。波斯与罗马这对百年夙敌之间的战火上溯公元前,已延续了数百年之久,会无止尽的烧下去,终究是要至死方休。 尤里扬斯那句赌咒似的话语犹在耳畔,让我心神一。目光落在最后一句,思绪却又凝固了。 必将王子阿硫因带回波斯,否则以死罪论处。 那么…… “伊什卡德,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我僵硬的扭过脖子。那边却毫无声响,已闭上了眼睛,似乎就这一下子已无声睡去了。 我郁闷不已的摇摇头,看见篝火前搁着烤的海鸟,抓起来大快朵颐。这时火苗却无风自动的窜了一窜,悄然熄灭,冒出了一股青烟。 四下陷入一片昏黑。 我隐约地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忙拍了拍伊什卡德,他却毫无声息,竟好像昏厥过去了一般。忙拔出他间的刀,我警惕的伏下身体,细细梭巡四周。 林间传来一阵悉悉簌簌地动静,我刀出鞘,朝口缓慢的挪去,听见了轻而慢的脚步声,一抹白人影从斑驳的林荫中剥离出来,出一头柔和的金发。 我一下呆住,直到他唤我的名字,才醒过了神。 “阿硫因,跟我来。”弗拉维兹微微笑着,一缕薄红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神赐的容颜点缀得美如晚霞。 ☆、第84章 【lxxiv】你的“救赎” 我着魔似的向他走去,跟随他穿过密林,来到了海边。 远处的夕以眼可见的速度沉入海面,晚霞与黑夜此消彼长,我也到自己正陷入一个梦境,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海风起弗拉维兹皎白的衣摆,使他身形飘忽虚幻,仿佛一碰,便会像烟雾般散了。 “弗拉维兹……”我忍不住背后搂住他,“你真的在吗?” “如你所见,我在。” 他攥住我的手,轻轻触摸着我的每个骨节,继而抚上胳膊,回过身来,顺着肩膀触碰我的脸。我握住他的手腕,亲吻他的掌心。月光之下,雾蓝的眼珠犹如一片死水般毫无波澜,明明注视着我,却似乎越过了我凝视着无垠的远方。 我从他的眼底读到深深的绝望。 他看不见我。 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堵住鼻腔,我埋首在他颈间,手指嵌入他丝绸似的金发里,被他拥紧在怀里。不料,腹部的不适突然袭来,我双腿一软,将弗拉维兹得跌跌撞撞,一齐坐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抱歉!” 我慌张地爬起来,习惯地将他扶起,却被他伸手揽在腿上。弗拉维兹抚向我的腹部,眉头微微蹙起:“这里很难受是不是?” “嗯。”我局促地点了点头。 “让我看一看,好吗?”他的手指触到我的衣摆,漠然的眼底浮起一丝异,“我也许能缓解美杜莎的诅咒。” “可你不是看不见?” “用这儿看。”弗拉维兹握住我的手背,温和的笑了。他的掌心异常光滑,冰冷,好像连一丝掌纹也没有。触碰的一瞬间,让我全身都泛起了寒意。像以前一样,我从来无法抗拒弗拉维兹这样关切的请求。 顺从将衣摆掀到上,我就发现肚子已凸起了一小块,活像初怀胎的孕妇。这种联想让我觉得异常羞,更别提是面对着弗拉维兹。他搂住了我的,五指张开的摸索着我的腹部。 他的掌心紧紧贴在我的肚脐眼上,像是那里长着盲文,低垂的睫仿佛一片彤云,神态专注得人。我呆望着他,如同幼时陪在他身旁识字读书。忽然间,我的腹部又收缩起来,弗拉维兹脸一变,像被焯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怎么了?”我抓过弗拉维兹的手掌,发现他真的没有掌纹,只有一个瓶盖大小的蛇形烙印——与弗拉维兹额上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我下意识的伸指去触,弗拉维兹却收起了手掌。 “重生的印迹,美杜莎的奴仆的象征。”他淡淡道,喉头溢出一阵轻咳,“尤里扬斯将自己献给美杜莎,也将我连累了。我妄想获得新生,没想到……” 弗拉维兹摇摇头,若有似无的苦笑了一下。 心像被细线勒痛,我轻抚他单薄的脊背,为他舒缓呼。他的顽疾似乎非但没有好转,还比以前更加严重了。一种决心从中升腾起来,我伸手将他拥住。我辜负了弗拉维兹上一世,那么这一生,该换我守护他了。 “弗拉维兹,”我摸了摸在带内的瓶子,忐忑不安地问,“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美杜莎之血。它能使亡者复生,也能使活人灵分离,进入冥府。”弗拉维兹纤长的手指仿佛细藤攀上我的胳膊,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那就是尤里扬斯本该待的地方,他从不属于这个人世。唯有送他回去,我和你才能获得解。” 一瞬间那双魅惑的眼睛浮现眼前,我的口像被攥紧:“有没有其他办法?” 他的手停驻在我的肩上,垂下眼皮,灰蓝的眼底透着一种伤:“唯有让他归于尘土。阿硫因,你是不忍心,还是害怕?你……上他了?” “怎么可能!”我嗤之以鼻,被一丝没来由的慌扰了呼。弗拉维兹忽然扣住我的后颈,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我想要躲避,甜的眩晕却如烟雾将我重重笼罩。他的亲吻很轻柔,嘴柔软而冰冷,宛如海鸟的羽翼扫过冬的水面,寒意便像涟漪般扩散开来,使我不住起了一身颤栗。 颤栗,也不能自拔。 我勾住他的脖子,忘情的回应着他,肆意宣着经年积攒的思念。许是承受不了我的力气,弗拉维兹的身体向后倾去,我顺理成章地将他在了身下,像一头出笼野兽啃咬他的嘴,汲取他口腔里甘甜的津。这一刻我不再是以前的孩子,不再是个弱者,而是一个有能力庇护自己所之人的男人。 待我气吁吁的停下,他温柔的啄咬我的下巴,如同一位刻意放纵孩童的长者,腾出一只手抚摸我的背脊。这安抚使我僵住身体,为自己冒犯他而羞愧。是被尤里扬斯影响了吗,怎么我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难堪地将埋在他肩上,埋进他那柔软的金发丛里,闷声闷气的道歉:“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那是因为你我,是不是?”不用直视弗拉维兹的面容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敢于承认深埋心底的答案。我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沙里,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我的救赎,我的小神。”他亲吻我的脸颊,声音却轻得飘渺,不令我想起另一个人也说过近乎同样的话语。 那样像诅咒般的,像蛊惑似的,摄人心魄,让骨髓也为之凝固。 恍惚间又像被拖进了深渊,我拥紧弗拉维兹,扯起嘴角:“从来都是你救赎了我。你是我的神诋……” 我们彼此相拥,躺在沙地里许久。我从未觉心情如此平静,仿佛就要就此陷入一场亘久的长眠。沉默良久,弗拉维兹才喃喃出声:“阿硫因,你试过深陷沼泽的觉吗?越挣扎你就陷得越深。那时你会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你会厌弃自己的身体如此笨拙脆弱,你的灵魂想要丢弃你的躯壳,爬上去……” “看看我们,都厌弃过去的自己,妄想挣命运,却还是被栓着手脚。” 我低头抵住他的膛,觉难受得透不过气,仿佛与他一并在沼泽里挣扎。弗拉维兹在向我诉说他的痛苦与不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向我开口。他是个异常执拗的人,即便是发病时也抗拒我的帮助,情愿一个人承受苦楚。 发作得厉害时他会咳血,那时他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会异常暴躁的吼叫着命令我滚开,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祈神。不论我在门外怎样哭喊、恐惧他就这样死去,他也充耳不闻。 隐约体会到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我深了一口气:“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无论你是不是深陷沼泽。我回来了,弗拉维兹。” “是的,你回来了。” 他低低重复着,似乎有些动。他探出手摸向我面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画着我的五官,动作轻柔得缱绻。我将额头靠近他的掌心,凝视着他的双眸。四目相接之时,我看见那双空的蓝眼睛仿佛终于找到了焦点,涌出一种濒死之人的渴望,“阿硫因……救我吧,我真想拥有你,真想被你温暖。” ☆、第85章 【lxxv】追兵来袭 他低低重复着,似乎有些动。他探出手摸向我面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画着我的五官,动作轻柔得缱绻。我将额头靠近他的掌心,凝视着他的双眸。四目相接之时,我看见那双空的蓝眼睛仿佛终于找到了焦点,涌出一种濒死之人的渴望,“阿硫因……救我吧,我真想拥有你,真想被你温暖。” ………………………………细密的吻犹如冬末冷雨………………………………。冰冷深入骨髓,却一下子令我忆起被那人侵犯时烈火焚身般的觉。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我打了个哆嗦,………………………………………… “他占有过我。”我咬牙挤出几个字。 “那我就把他占有的一点一点夺回来。”弗拉维兹的声音依然柔和,却没有一丝火,相反让我有点不寒而栗。我发觉自己不自地绷紧了腹部,我的身体起了自卫的本能。为什么我会对弗拉维兹戒备呢? “弗拉维兹…”话音未落,他封住了我的嘴。他的双手按住我的头,不容我逃避,徐徐深入的纠我的舌。 由他掌心传来的寒冷透过头皮,将我的大脑一瞬间冰冻了起来。四周万籁俱寂,我仿佛沉入了一片虚无的世界里,恍惚间魂魄似离体而去,漂浮到了空中。 我的身体越来越寒冷,如坠冰窖,冷得全身刺痛。腹部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挣扎着,即刻要破体而出。 一声类似幼兽的嘶鸣声像从肚子里传来,我的身体又被一股力道拖拽下去,回到了原地。冰冷自肤表褪去,一团火热自体内升腾起来,我大口息坐起身,自卫的本能驱使我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却见弗拉维兹一脸惨白地瘫倒在地,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发生了什么?”我急忙将他扶起,被他挥挡开手臂。弗拉维兹就像是惧怕什么般蜷缩着,断断续续的咳:“别过来!你体内的东西……它会伤害我!” “弗拉维兹!”我紧张地拍打他的背,可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肤表,他便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蹙成了一团,他的脊背弯曲,身下白袍皱成一团,像只从天上坠落而死的水鸟。 我咬了咬牙,缩回手臂,不敢再接触他,僵在原地。 又像当年一样。明明与弗拉维兹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跨不过这点距离,只能无能为力地看他承受折磨。而现在,我与他之间更隔了另一个人,一个手持枷锁的魔头,他缚住了弗拉维兹,也缚住了我。 如果能做点什么。 如果,能立即去为他做点什么……回去再次面对尤里扬斯吗? 中杂绪纠作一团,仿佛被丢进沸锅里煎熬。 这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余光扫到海面上的一道云翳般的影子,我不由心中一惊,定睛望去。 那是一艘正在抛锚的船。 一种不寻常的预攀上心头,我站起身,眯起眼观察不远处停泊的船。它的体积并不大,但即使是在夜里,仍可看出是帆是漆黑的。心里咯噔一动,我暗忖这难道就是国王陛下派来接引我们的船吗? 得去通知伊什卡德他们。 正这样想时,背后便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响动,我立即架起弗拉维兹,藏到一块岩石背后,却见从影里走出来的正是伊什卡德他们。 “阿硫因!是你在那儿吗?”伊什卡德低声喝道。 “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我低声音对近乎半昏的弗拉维兹道,他双目半翕,点了点头。我擦干他脸上的汗珠,深了口气,站了出来。 我朝他走过去:“我在这儿。” 他点了点头,背后跟着另外两个人影。塔图将兵器袋扔给我,阿尔沙克则如影随形的贴着伊什卡德,脚上拖着镣铐,一副弱不风无枝可依的模样,浓黑的眼眸却仍然很亮。他懒洋洋的打量了我一番,冲我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我跟这个与我容貌经历都有几分相似的家伙相看两生厌,撤开视线,懒得搭理他。我尚且如此,尤里扬斯与弗拉维兹这对孪生兄弟,大概更是憎恶彼此。 憎恶彼此折出的自己孱弱的影子,厌弃命运在过去留下的丑陋凿痕,痛恨自己所犯下不可弥补的罪咎。越是渴望救赎,向往新生,就越是对类似自己的影子弃之如蔽。 “走吧,我们准备上船了。”伊什卡德面走来,有力的手臂将我环住。 “伊什卡德,请你允许让我带一个人走。他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转过身,郑重地请求道。伊什卡德有点诧异,显然是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朋友”到意外。我忐忑不安起来,这个决定大胆得荒谬。以他的下属的身份,我绝无可能得到他的应允,但为了弗拉维兹,我不介意以王子的名义他一筹。 不待他回答,我已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回到了那块岩石边。可再一看,哪里还有弗拉维兹的身影?就这么一会功夫,他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谁从这儿离开?”我循望四周,可本找不着弗拉维兹的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伊什卡德盯着我,摇了摇头:“你说的朋友什么人?”DxSZxed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