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跃起,左右看了看,又以刚才的姿势俯耳贴地,连窝窝头都滚到了一旁:“好、好像有马蹄声。” 一旁的医女们听到这话,四下望了望,忽然笑出声,绣姑指着山道口,骑马遥遥奔来的将士:“什么马蹄声,人都到眼前了。” 这名将士我认得,是刚到甘州时,卫旻派去四下打探消息的,眼下他神焦急,下了马,找来一名将士问了下卫旻的去向,便急赶过去。 我又注意到他扔在道旁的马,马腹上伤痕累累,可见是摔过很多次,进山的时候,卫旻说过,雁山里为防摔落断崖,不易骑马,因此才命人拆了我的马车,命人牵着马走。既然如此,这名将士为何还要骑马?只有一个原因,快。 心里忽然浮起不好的预。 我一回头,问犹自愣怔的十六:“你方才听到的马蹄声,是一匹还是许多匹?” “像是……许多。” 我将自己的窝窝头到他手里:“你再听听,究竟有多少,上千骑吗?来人是什么人?” 十六听着听着,脸就白了:“不止一千,加上行军,像是逾万……声音太杂了,听不出是什么人,总之,不是随军。” 第94章 雁山兵气 08 我朝四周望去,山间静谧,密林深深,唯峡口一带山脊高耸,烈照在翠叶,折出一道道刺眼的光。 先前卫旻还说,这样的地形,若是遇敌十分不妙。 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唤来一名将士,问:“卫将军呢?”然后顺着他指的路,朝西林道口赶去。 刚走没几步,只见卫旻也正疾步朝我赶来:“公主,前方怕是不好。末将接到消息,数前,有人在甘州发现燕人的踪迹,刚才李统领前去探路,也在入口一带看到类似燕兵的足迹,只怕……” 他朝不远处的狭口看了一眼,低声音:“只怕燕兵就埋伏在西林道的两侧山脊中,只等我们一踏入狭口,就来个瓮中捉鳖。” 我愣了愣,甘州与雁山均在大随腹地之内,这里怎么会有燕兵? 但此刻已来不及却追问原因了,卫旻当即吩咐:“林统领,你带三十名将士,护送公主与医女们后撤,离开雁山,向甘州守将求援。”又看我身旁的十六一眼,“把他也带上。” 我问:“卫将军不一起走吗?” 卫旻道:“末将不能走,燕军之所以到现在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着我们入瓮,末将一旦带着大批兵马撤离此地,燕兵有所察觉,定然会追上来,我们身处地势不利,人数也弱于对方,到那时,只怕一个也跑不了。末将留下,为公主断后。” 一名士兵牵来马车:“卫将军,林统领,徒步离开只怕迟早会被追上,小的将马车重新搭好,让公主与几位医女坐进去吧?” 林统领略一沉:“只怕来不及。”又朝我拱手,“公主,不知您可愿屈就,与几位医女先坐在车板上,等下了山,安全了,末将再命人为您将车棚搭好。” 我道:“危急关头,不必讲究,一切全听统领安排。” 卫旻朝林统领一点头,随后步去军前,命各卫队列阵整军,准备进入西林道。 林统领道:“公主,趁着卫将军整军做掩护,咱们赶紧下山。” 一旁,绣姑已然将几名医女催上了马车车板,我四下一望,只见十六仍愣怔地立在原地,便唤道:“十六,快上马。” 十六陡然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前,伸手握住车辕,神情十分焦虑:“公主,不对啊,这不对……” 他一直说“不对”,可究竟是怎么个不对法,他却讲不明白,林统领急了,催马过来,俯身将他拎起,扔到一旁的马背上,径自了一鞭,任骏马驮着十六往山下狂奔,然后吩咐:“走!” 十骑随兵在前方开道,其余二十骑紧跟在后,山路崎岖,马车没有车棚,猛烈的山风扑面来袭,若不注意躲避,沿途横生的树枝便拍打在脸上。 刚跑出一小段路,深山中,忽闻遥遥一声大笑:“卫旻,去年在北漠,老子疏忽大意,叫你给跑了,山水有相逢,没想到今被老子在这儿堵了个正着吧!” 是卫旻在西林道遇敌了。 前面开道的十骑随兵一听这话猛然勒住马身,林统领朝山端望去,眉间写担忧。 我忍不住问:“林统领,可有什么不对吗?” 林统领倒也不瞒我:“昌平公主有所不知,方才叫阵的这位,是燕国大将军齐朔,去年卫将军跟着焕王爷带兵去月凉山突围,曾跟他对敌过。是……燕军中,一名不可多得的悍将。” 绣姑道:“眼下敌众我寡,卫将军与这样的悍将对上,岂不命难保?” 林统领狠狠一叹,再朝山端一望,却下令:“走!” 我们只有区区三十骑,饶是回去帮卫旻,也是杯水车薪,不如加紧时间赶路,去甘州求援兵。 这时,十六猛地扑去林统领马前,拽住缰绳:“统领大人,不能走!”他朝四下一望,耳朵动了动,惶惶然道:“这山中、山中有东西……” “什么东西?你倒是说清楚啊!” “有兵,许多兵,像是……” 十六话未说完,忽听“嗖”的一声,我抬头,只见一支冷矢破空飞来。好在林统领身经百战,刀一挥,便将箭矢凌空斩成两节。 与此同时,百余名身燕兵自密林里缓缓走出,一名蓄着络腮胡的领头人道:“林统领,你手下这名小兵身手不怎么样,耳朵却是一等一,老子在这里埋伏了足有半,任谁都没发现,倒是叫他听出来了。” 不用说,这络腮胡一定又是曾经跟卫旻与林统领过手的燕将。 百余名燕兵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将我们入山道旁的密林之中,前后都有弓箭手张弓相向,便是林统领想突围也不能。 络腮胡的目光落到我与几名医女身上,笑了:“齐将军果然没说错,寻常征兵,都是凑齐五千乃至一万才派去驻地,他卫旻带着一千随兵去淮安,一定有端倪,真是不枉老子埋伏一场,果然有收获。怎么,这几名小娘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说着,一步步走近。林统领拦,却听“噌”一声拔刀之音,一名燕兵将刀架在了其中一名医女的脖子上。 绣姑迈前一步,行了个礼:“禀这位将军,我等都是大随的医女,我是掌事的,叫张绣。”她犹豫了一下,从随身的医囊里取出一方锦盒呈上,“不瞒将军,卫将军此番护送我等去淮安,的确是另有要务在身。” 锦盒里有一方千年雪参,是大皇兄给绣姑,让她危急关头鱼目混珠用的。 “淮安驻地的刘寅刘大人病重,他是三朝老臣,又长驻淮安多年,深得民心。陛下怕他病重的消息令淮安当地军心动摇、民心浮动,遍寻良方为他诊治,又找来千年雪参,命我等为他送去。” 络腮胡打开锦盒看了两眼,扔给一旁的燕兵:“东西不错,老子笑纳了。至于你们几个小娘子——”他摸着下巴,眼神变得玩味,目光一一掠过几名医女,最后落到我身上,“嘶”地了口气,“你,出来,把面纱摘下来让老子瞧一瞧。” 我心下一抖,脚步竟是被钉住了似的,不敢动弹。 络腮胡等了一会儿,“呔”一声,十分不耐烦地走上前来,探手就要将我拽出去,近旁一名随兵上前拦阻,岂知这络腮胡竟是凶悍至极,脚步不停,将间刀一,瞬时就入随兵腹中。 绣姑在我身前一挡,努力端出一副笑脸:“这位官爷,她是民女的徒弟,入门才两年,学艺不,官爷要看病,民女为官爷诊脉可好?” 络腮胡将绣姑搡开:“滚,老子的病,只有最好看的姑娘才医得好。” 他的力气极大,拽得我手肘几折裂。山间还传来战的喊杀声,一群燕兵看着这副情形,都起了哄,我的耳畔糟糟的,愣怔着被他拖出,不敢想要发生什么,双不停颤动,后齿却镇定地搁在了舌上。 正是这时,十六忽然自一旁扑出,一口咬住络腮胡的虎口,对我道:“就是这个时候,趁跑,快趁跑!” 什么趁跑?趁……什么?哪里了? 络腮胡的虎口被咬得鲜血横,他一挥臂将十六攘倒在地,捡了地上的刀,要往他的心口贯去。林统领伺机而动,脚尖勾起地上长矛,就向络腮胡狠狠一掷。络腮胡人心不,脑后犹如长了眼,一个侧身,轻巧地避了过去。与此同时,一名燕兵将刀架在了林统领脖子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络腮胡彻底被怒,抬手下令:“放箭!一个活口也不必留!” 一名燕兵问:“那这几个小娘子……” 络腮胡踹他一脚:“死的活的对你来说不都是几杆的破事儿么?难道齐将军还准咱们绑几个姑娘行军打——”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梗住,一发箭矢凌空飞来,直直穿他的腹。 却不是燕兵的,而是来自密林外的山道。 紧接着,又有数发箭矢来,直直命中合围的燕兵。 燕军瞬间作一团,林统领趁此时机,夺了一旁燕兵的刀,带着我与绣姑十六等人往山道上跑。 可刚跑到一半,步子就顿住了。 山道下,遥遥数千将士行来,银铠白袍,水蓝旗帜,是远南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舞台就是柿子的了,不要急。 第95章 雁山兵气 09 远南军在山道上列阵,我与林统领、十六等人被打头阵的卫队合围住,一旁的密林中,喊杀声阵阵。不一会儿,一名士兵出了林子,向阵前勒马而立的远南将军禀报道:“虞将军,林子里都是燕兵,一共一百二十余人,领头的是燕将齐朔手下的统领,姓胡,方才将军命我等放箭,燕兵死了不少,姓胡的也中了两箭,他命大,没有伤及要害,捡了一条命。属下已审过他,说是一月前,燕那边接到消息,随将卫旻要带着一千随兵过雁山,因此过来拦截。” “卫旻?”虞姓将军微蹙眉头,“就是一直跟在朱焕身边的那个?” 他下了马,步来山道边,上下打量了一眼林统领:“卫旻手下的随兵?”又看向我与几名医女,“随行医女?” 他虽是问,但语气十分笃定,仿佛并不等着回答。言罢,吩咐:“把这些随兵捆了。”又招来一名将士,问,“西林道狭口那里怎么样了?” “回虞将军,几位将军与那一位听到动静,已先一步赶过去了,听说那边的随兵与燕兵加起来只不到五千人,那一位说,等清扫完战场,虞将军再带人过去汇合不迟。” 虞姓将军点了点头:“既是那一位的吩咐,那便等吧。” 几名远南兵将林统领与十六等人捆了,倒是没拿我们这些医女怎么样。绣姑见林统领的胳膊被矢中,心中不忍,从随身的药囊里取了草药与绷带为他止血,那些远南兵看了一眼,没有喝止。 方至此时,我才明白十六听到的逾万兵马,不是指燕,而是指早就有夺取雁山之意,埋伏在山中的远南军。可眼下正值五月中,于闲止不是要与桓国昭永公主大婚么,雁山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远南兵马?远南这么大的动作,为何我们沿途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方才虞将军口中的“那一位”,又是指谁? 时辰近晚,山中的兵戈声渐渐平息,一行远南军在暮里举起火把,一名士兵过来禀报:“虞将军,战场已清扫完毕,那一位命您过去汇合。” 西林道的狭口,血腥气铺天盖地,断首残肢漫山遍野。往深处走近半个时辰,抵达一片开阔地带,逾万远南军在山腹列阵,稀薄的暮里,几个人影自山间缓步走下。 虞姓将军翻身下马,亲自举了火把,朝山间快步去。 另几名兵卫将我与医女们领到山下的俘虏处,卫旻就被捆在这些俘虏的最前列。我见他还活着,略松一口气。卫旻也看到我了,他的神先是一缓,紧接着又骤然皱眉,像是急于告诉我什么,眼神几经闪烁,张了张口,却不好发出声来,怕惹来注意。 我正是不解,身后忽然传来虞将军的声音:“世子大人,末将在赶来汇合的路上,截获八名大随医女,燕随兵将共百余人。” 我心中一沉,蓦地回头望去。 遥遥一片薄暝里,于闲止正与几名将军朝山下走来,他左手提剑,剑身上有血渍,一身白袍银甲拔而萧飒,身后暮与火织,面容却十分沉静,沉静得好像在极寒的水里舀一瓢霜雪,投进熔炉,淬成玉。 摇落一身凌厉。 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于闲止正与几名将军说着话,似是有所察觉,神一顿,忽然朝我这里望来。 我心下一颤,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与几名医女一起埋首拜下。 脚步声渐近,一团火光照在了我身上,有双靴头在我一尺开外顿住,我几乎能受到于闲止的目光。 虞将军说:“世子大人,这八名女子便是末将截获的大随医女。” 但话音落,却良久没有回应。 我将头埋得很低,饶是隔着一层面纱,我也害怕被他认出来,我不敢想象我的身份被远南军识破的后果。 四下只有烈火烧灼的哔啵声,那团火把的光始终照在我身上,我心跳得厉害,手指微微屈起,几乎要扣入泥地中。 就在我以为已被他认出的时候,于闲止淡淡地“嗯”了一声,折过身,迈步离开了。DxszXeDU.cOM |